水战不同于陆战,对天时、地利的要求都很高。天时主要是风向,地利则是水流,有经验的水军将领,在进行水战时,一定会努力抢占上游和上风向,以取得机动力上的优势。
所以,在这场追逐战中,逃亡的一方从最开始,就处在全面的劣势之中。
此刻已经入了冬,北风渐烈,而沔水在经过襄阳之后,呈现出的是蜿蜒南向的态势,向南行进的船只,都能享受得到风向、水流的双重便利。
从这个角度来说,甘宁的船队针对拦截船队,是占据全面上风的,可问题是,拦截船队并非追击的主力,从襄阳追杀过来的张允才是。
拦截船队只要纠缠住甘宁少许时间,让张允追上来,胜负就不言而喻了。甘宁这边都是艨艟,张允那边却是以数艘楼船为主,过百艨艟为羽翼的庞大阵容,在诸多不利条件的作用下,这场追逐战很有可能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因为楼船的船舷是远高于水面的,四周还筑有马墙、箭垛这类防御设施,除非对手也是楼船,否则根本就不存在接舷战的可能。艨艟凑过去,不是被楼船上的弓箭手杀伤殆尽,就是船被撞翻。
艨艟对战楼船,唯一的倚仗就是机动力,可机动力偏偏对风向、水流的依赖性又很强,所以,只要对水战有所了解的人,都是不可能看好锦帆贼这边。
最幸运的解决,也就是少量船只突围,大部被拦截住了。这也是黄射在恐慌之中,感到的唯一值得庆幸的东西。做为下任家主,他的身份还是有些特别的,所以他和庞德公、黄承彦一起,坐上了甘宁的旗舰——船队中最大的一条船。
甘宁虽然看着不怎么靠谱,但还是很有一股子凶悍的劲头,靠着这股气势,应该还是有希望冲开一条缺口,至少让旗舰逃出去的。
至于后面的族人,黄射也没怎么放在心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的汉高祖逃亡时,还不是把儿女们都从马车上踹下去了?只要留得青山在,将来至少还有报仇的机会么。
庞德公和黄承彦对水战没什么研究,但也知道形势很不乐观,只是做为所有人的主心骨,也不能做出损伤士气的举动来——船舱中的老弱已经谈不上士气了,惊恐的尖叫声和绝望的哭嚎声不绝于耳,但甲板上却没什么动静,船只也在渐渐加速,这帮看似不靠谱的水手,还是有点不凡之处的。
“停船,速速停船!”
“降者不杀,顽抗者死!”
到底是船身轻巧,甘宁船队起步虽晚,速度却快,后方传来的威吓声和喊杀声竟是渐渐远去,若不是前方的劝降声渐渐响亮起来,逃亡者心中的恐慌或许会得到缓解也说不定。
待到弓弦弹动声,‘嗤嗤’的箭矢破空声响起,逃亡船队的恐慌情绪达到了极致,乱世中刀兵随处可见,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亲身体验的,何况还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这两家人?
嘈杂声过于响亮,连船队之间的号令声都压了下去,一时间,船队的秩序显得有些混乱起来。庞德公等人虽知道这是个颇为严重的问题,可到了生死关头,他的威望再高,也不可能将众人的恐慌强压下去,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张允远远望见,心下更是得意,在夜战之中,以响箭威吓敌人,打乱敌人的部署,乃是他独创的水战战法,对付江湖上的水贼流寇,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今天,这招显然又要建立奇功了。
正在危机之时,居于船队之首的旗舰上陡然传来一声大喝!
乍听是呼喝声,可只消稍加分辨,就能发现那呼喝声中蕴含着的某种韵律,粗犷且简单的韵律……
“男儿生在天地间诶……”五彩锦帆之下,雄壮的身影屹立如山,苍凉豪壮的歌声响彻夜空,回荡四方。
“山不拘来水不管……”下一刻,船队的水手竟是齐声相和,让人确认了他们是在唱歌,只是这调子实在太过简单,完全听不出曲调来,完全就是扯着脖子狂呼的感觉。
“提刀荡尽不平事……”难登大雅之堂的粗俗曲调,却足以让水贼们自得其乐,特别是领唱的甘宁,中气十足的歌声彻底压过了四周的嘈杂声。
“逍遥自在赛神仙喽!”众人轰然相和,继而齐声大笑起来。
“男儿生在天地间,一腔豪情冲破天,风吹不倒浪也避,只羡英雄不羡仙……”
等到歌声第二遍响起,见多识广的庞德公总算回味过来,想起这种调子的出处了。
在荆州和巴郡交界的地方,地势变得极为险峻,两岸悬崖绝壁,江中滩峡相间,水流湍急,顺流而下固然是惊险万状,逆流而上更非风帆、船桨所能达至的,于是,纤夫这个行当应运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