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酷爱鼓噪闹事的读书人,或者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人民群众,那都好理解。一群看起来像是富家翁的,聚集在这里图的什么?难道他们不惜命,不怕自己这钦差手起刀落?
出于自己形象考虑,方应物从梯子上下来,随便指了一个随员,下令道:“你上去喊话,问问他们来此有何贵干!”
那随员便上去喊道:“尔等刁民不务正业,因何胆敢围聚钦差门前?还不速速散了!”
只听得外面嗡嗡嗡的声音陡然静了一静,然后变成了喧哗,巨大声浪瞬间从墙那边翻越进了墙这边。不用墙头随员转达。方大钦差也听都清了。
“我等遭受权阉逼迫,已然走投无路。求钦差老爷可怜收留!”
“我愿出价一百两,只租公馆三间房舍。多得都算孝敬钦差老爷!”
“家中罹难,无处伸冤,求钦差老爷为民做主,小的必然树长生牌世代供奉!”
“我乃唐员外亲戚,特意来拜访唐员外的,求钦差老爷开恩放进哪!”
“今日钦差老爷放我进门,立刻奉上三百两!”
一句句的喊叫声传进耳朵里,方应物与一干手下面面相觑,这钦差公馆什么时候变成避难所了?
要照这价格。全都放进来,岂不立刻上万白银到手?钦差和他们的随从忍不住感慨道:苏州有钱人真多......
要知道,这年头一名熟练工人一年也才一二十两的工薪,而几十两便足以在苏州城置办相当不错的宅院了。肯花几百两进公馆门的,那得被逼到什么地步了?
面对攫取暴利的冲击,方应物狠狠摇了摇头,把光芒闪闪的银元宝从脑海中扔出去。不,这不是钱的问题,钦差乃朝廷天使。代表的是朝廷脸面,公馆驻地就是朝廷分舵,体面问题怎么能用钱来衡量!
这时候趁机发民难财,那他方大钦差与采办太监王公公有什么两样?
好罢。公馆占地只有这么大,即便方大钦差有心收留这么多人,那也没这么多地方容纳可能会拖家带口的数百人啊......
墙头上的随员得到钦差大人的新指令。便又开口对着外面人群叫道:“尔等皆苏州府人也,如果所求。应赴地方有司请求!
府县各衙门身负守土亲民之责,自会衡量尔等请求!钦差本非亲民之官。尔等又何故来公馆骚扰?”
有个老者上前一步,走到墙根下高呼道:“这位老爷有所不知,我等皆已去过府衙!
府尊亲自出面对我等解释道:知府只是地方官,职责有限,对奉诏太监恶行莫可奈何。但他已然冒险将采办太监搜刮地方之事上奏朝廷,为本府百姓讨一条生路。除此之外,府衙实在有愧于民,别无他法!
但府尊又说,苏州城里还有另一个方钦差,也是奉有朝廷诏旨的。以钦差大臣对钦差太监,不像地方这般受拘束,我等可赴公馆请方钦差做主!实在不行,还可进公馆避祸。”
听明白前因后果,方大钦差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忍不住破口咒骂道:“这混账老匹夫,该杀!该杀!这种政客成事不足坏事有余,全都该杀!”
这些年,他方应物见过不知多少官员政客了,这李知府未必是无无耻的一个,但绝对是最令人恶心的一个!李知府只管把人往自己这里一推了之,完全就是不考虑后果的做法!
朝廷设百官各司其责,遇到硬点子后半点承担都没有,还要他这个亲民官作甚?自己只是督粮的钦差,不是受理民事的巡按巡抚,有什么权限为民做主?
至于什么冒险上奏朝廷,都是扯淡放屁,还不是被他方应物逼着去上疏的!
骂完李知府,方应物紧紧地皱起眉头。人群都已经涌到了公馆门前求救,场面沸沸扬扬的,自己能像李知府一样,可以彻底不负责任的当做没看到么?
更让方应物无语的是,自己一直善于裹挟民意,但今天却被民意裹挟了。难怪唐朝太宗说,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不愧是圣君的至理名言,自己时至今日才悟透了真正含义!
但是如果要插手此事,那就是挑旗子与采办太监做对了。方应物虽然不怕太监,但这并非他本意,至少不是当前权力有限情况下的本意。
方应物无奈的叹一口气,莫非这就是士林清流和腌臜太监之间的宿命?就算本意不想对敌,也有人起哄架秧子造出情势逼得对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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