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3章疑虑,看不见未来(2 / 2)

诡三国 马月猴年 3225 字 2023-07-27

东汉经典的涂脂抹粉,或许在李固那个时间,已经是很常见了。

李固是名臣,也是高官子弟,他父亲是三公,他自己也担任过地方刺史,大司农太尉。因为政见不合,他被人诬告,说他在皇帝葬礼上丝毫不悲伤,只是顾自己一味的化妆打扮,『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

没错,李固就是这个搔首弄姿的带盐人,也成为后世这个词语典故的出处。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原来搔头,或者搔首的这词,是骂男人的。

男人骚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只不过李固是被冤枉的,他还没有真的那么傻,会在葬礼上干这种事情。但是既然能有这样的诬告,说明至少两个事情是成立的。一个是李固自己平常是有扑粉化妆的,否则诬告一个从来都不化妆的人化妆,毫无意义。另外一方面则是在那个时候,也就是在汉质帝之时,文人骚客化妆已经是一种常态。

也就是说,在西汉末期,整个上层社会已经习惯了男人化妆,呈现出男性阴柔化的状态。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上层阶层的统治者喜欢化妆,其实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毕竟对于大汉王朝对应的生产力来说,一个人如果天天需要劳动,会大量流汗,还有什么闲工夫,亦或是什么化妆涂粉的必要么?

当一个老百姓看见某个文人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带着侍女,高坐在华盖车上的时候,基本上就和后世拉载货的拖车棒棒看见某个富二代开着跑车载着肉器招摇过市,实际上是非常相似的。

这种风气在山东尤盛,甚至到了东汉,连曹操都多多少少受到些影响。

倒不是说曹操自己在打仗间隙,躲在军中大帐之内偷偷扑粉被侍从发现了,所以杀了侍从云云,而是曹操在取士的时候,先以容貌为评,以貌取人。

在汉桓帝汉灵帝时期,山东和关西就割裂得非常厉害了,也有一方面这个的原因,毕竟一个喜欢翘着兰花指往脸上扑粉,一个喜欢拿着大刀长枪上阵杀敌,若是一男一女还能算是互补,可惜么……

而当下,何晏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套衣装,默默的吞了一口唾沫。

托罗老先生的福,大多数人都知道女装大老司马懿,但是就和李固那事情是一样的,司马懿是被冤枉的。司马懿不喜欢穿女装,他虽然隐忍,但是真没穿过女装,而在历史上的魏国之中,以女装闻名的也不是司马懿,而是何晏。

何晏同样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激发出了女装的天赋……

可他眼前就是一套女装,并且他还不能躲在家里面穿,必须要穿出去晃荡一圈。

何晏肤色很白。

这一方面是因为何晏出身何氏富贵家族,得了他母亲的遗传,另外一方面则是何晏从小就不需要劳作,更不需要在太阳之下暴晒。

所以这个肤色,让旁人一看何晏,就能知道这是个贵人。

即便是到了后世,华夏很多人还是喜欢白皮,觉得白皮就是高人一等,就是一白遮百丑,其实多多少少有这种因素在内。这种千百年传下来的DNA信息,多半就是这人长得白,那么就是有钱有权,亦或是祖辈上有钱有权之类罢。

如今何晏心中,对于自家的肤色,却没有了往日的得意,只剩下了耻辱和悲伤。

大丈夫,何以色娱人乎?!

没错,何晏原本也想要才华来证明自己,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刚刚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就招来了祸事……

如果何进依旧活着,何氏依旧强大,那么何晏的才华就是福气,容貌就是贵气,就像是当红楼梦里面的贾府还能维持的时候,贾宝玉便是犯傻都可以称之为可爱,可当贾府沦丧的时候,即便是贾宝玉去跪舔,都没人想要他撅屁股。

何府,嗯,现在连府都没了。

只剩下了何氏,那么何晏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展现自我的才能?

何晏不像是曹真。

曹真本身就是曹氏族内之人,因此被曹操收为养子之后,曹氏上下并没有,也不可能,将曹真看成是外人。

但何晏不一样。

何晏是外人。

当年曹操还想要让何晏改姓,何晏拒绝了。

话说回来,即便是何晏当时同意了改性曹,他也不可能和曹丕等人融合在一起。

曹丕不信任他,也不喜欢他。甚至因为他展现出来的文华而妒忌和厌恨他。

这是何晏的母亲,何夫人告诉他的。

有些事情,在内府是藏不住的。

大汉的内宫,或者说大多数封建王朝的内宫争斗,都是惨烈的,根本就不像是什么这个传啊,那个记啊里面所描述的那样,可以为了爱情搞得死去活来。后宫之中,死去活来也有,但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爱情。就像是曹操纳了何夫人,肯定不是为了什么爱情。所有上层阶层的统治者大都不相信爱情,但是并不妨碍他们会去讴歌爱情,并且愿意让底层的百姓去相信爱情,就像是让百姓去相信宗教可以救赎罪孽一样。

社会需要稳定。

就像是曹府之内也需要稳定。

稳定的条件,就是曹操为核心,那么曹丕自然就是下一代的核心。

任何人都不能去挑战这个核心,包括何晏。

『你是想要死么?』何夫人流着泪说道,『你是要让我们一起去死么?是要让何氏就此灭族么?』

何晏摇头。

他只是一时不小心,穿了和曹丕同样的衣袍。

他想说母亲你多虑了,可是他也知道,这未必是多虑。

『那是恩赐之衣!』何氏眼泪滚滚而下,『丞相所赐之物,我都收着,只有在特别时刻,比如新年,又或是大典的时候才穿用!你怎么想的?你怎么会……你怎么敢……』

何晏只是一时没能想起来。

因为习惯,并不是那么好改的。

何晏回忆起了他小时候,他想要穿什么,就穿什么,不想要穿什么,就直接丢了。那时候家中新衣只穿一次,从头到脚每天都是新的。

那个时候,他有爹。

他爹是真的是他爹。

这个时候他同样也有爹。

只不过现在么……

『你以为丞相就有多么喜欢我?就因为丞相需要我陪他就寝?』何夫人的眼泪掉落在木地板上,晕染成一个个的深色斑点,就像是一滴滴的血,『不,他可以选择任何人!他需要做出一个笼络冀州士族的姿态来给旁人看,可又不能影响到他原本子女!所以你知道了么?都是寡妇!你娘是寡妇!还有那……』

何夫人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丞相……给了何氏一条路……但是也断了何氏的路……』

何氏可谓是董卓事件的发起者,也是受难者,可问题是谁关心何氏在其中是不是受难了?之前何进当大将军的时候,骂他是屠夫的人还少了?见何氏落难,难不成就会心生宽恕,伸出手来拉一把?能像是曹操这样拉到床上,而不是落井下石的,已经算是很好了。

所以当仰人鼻息的时候,那人的气息大了,也就要让那人心平气和下来。

从衣裳上生出的事情,就是结束在衣裳上。

何晏站起来,伸手解开了腰带,然后脱下外袍。

他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

衣架之上的艳丽的女装,却让何晏眼底的墨色更加的浓厚。

短短的上襦,长长的裙摆。

不是曲裾深衣,因为曲裾深衣男女都可以穿着。

只能是襦裙。

裙以素绢四幅连接合并,上窄而下宽,显得身姿婀娜。

腰间系上亮色绢带。

何晏年岁并不大,又是相貌上佳,此时穿了女装,便是雌雄难辨,只有头上的头冠有些格格不入。

『母亲大人,』何晏坐了下来,也将头冠摘了下来,『且为孩儿梳髻罢。』

男子着冠,女子盘髻。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娘也是没办法了……』

何夫人上前,一边给何晏梳头,编成发髻,一边忍不住的流泪。

『没事。娘亲。我明白的。』

何晏露出了笑容,看着铜镜里面的人从头冠渐渐变成了发髻。

泪水落下,落在了何晏露出的白皙脖颈上。

有些滚烫,但是转眼就变成了冰冷。

何晏闭上了眼,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他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