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回去吧,最好能装作和我断绝了关系,这样事后追查起来,你也方便撇清关系。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生儿考虑。”步野又道。
罗秀终于不说话了,看着步野呆在了原地。
“我走了。”
说完之后,步野便转身又向黑暗中走去,这一次,再没人叫住他。
他的身影在夜色下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最终完全融入了夜色。
营地里安静了一会,大约五分钟后,便忽然忙碌起来。在秋堂山五人的组织下,村民们开始帮着清理战场,搬运尸体……
一直忙到午夜,村民们才得以回去休息。可是这个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安心躺下睡觉?
秋堂山五人则忙到了更晚,直到下半夜,他们才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帐蓬。
那些逃兵肯定有人连夜赶往了牧原,所以也不必他们再去报信,他们五人的任务,便是保证大部队明天正常开拔。原本是两百个人的活,明天却只有五个人去干,哪怕有那些村民们帮衬着,也肯定够他们受的。
但是,对此时的他们来说,明天的事真的不算什么,当他们一个个躺在铺盖上,根本就没有一点睡意。今夜发生的事,带给他们的精神冲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一个叫孙恒的年青士兵也留了下来,忙完之后,他实在睡不着,便又出了帐蓬,揪了根草茎叼在嘴里,左手环抱胸前,右手托着下巴在那出神。
当兵四年,他或多或少受到了军中的影响,行事风格发生很大改变。但是,这四年来,他却一直都在挣扎,都在愧疚,这也是他最后能留下来的最大原因。
他当兵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但是最开始他却并没有上前线,而是成为了南部一座小城的守军,负责在城中巡逻。
他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是两种人,军人和平头百姓。
刚开始那会,他看着那些百姓也觉得十分可爱,就像是自己的家人一般。但是,当他宽以待人时候,那些百姓们却一声声“军爷、军爷”地叫着他,对他,或者说他的这一身份敬畏有加。一天,没什么变化;十天,变化还是不大;但是一个月后,他的行为和心态就有了变化;三个月后,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军爷”的称呼以及那些百姓恭敬的态度,甚至一些小小的孝敬。
他成功地由一名普通士兵转变成了一位军爷,而这个时候,当有平头百姓再和他打交道,不喊他“军爷”,他就会觉得受了轻视,小商贩不孝敬他,他就会觉得吃了亏。于是面对识实务的百姓的时候,他和颜悦色,面对不识实务的百姓的时候,他开始发怒发威,并屡试不爽。
直到一年后他第一次回家,当他脱下了那身军皮,他的街坊四邻们并不像那个南部小城的百姓一样高看他,而是还如以前般待他,他的老爹还是该怎么骂他怎么骂他,他才悚然惊醒。
曾几何时,自己当阵的目的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可是,自己这一年来都干了些什么?怎么就心安理得地成了一名“军爷”?
从此以后,他的反思一直没有停止。但是,他的自制力有些差,回到军中之后,反思归反思,平时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还有一个问题是,如果他不那么干,他就会成为异类,被笑话,被排挤。
第二年,他开始上前线,不过却在后营,负责辎重运输,军资征调。这一年,因为征调军资的关系,他仍然常和老百姓打交道。
军人打仗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嘛,所以百姓有义务贡献出物资支援前线。整整一年里,他不知去征调了多少物资。碰上好说话的人家,那就有商有量,碰上不好说话的,那就拿军威来压,要是碰上那胡搅蛮缠撒泼无赖的,动手伤人都是有可能的。反正,别人怎么做,他也怎么做。但是后来为了提高效率,也可能确实是厌倦了,他开始以对付无赖的强硬态度对待所有人家: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呼喝打砸,该收的全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收上来。
直到有一次,他只是去一个村子里一户人家要口水喝,他竟下意识地直接踹开了对方的家门,砸了人家院子里的咸菜缸,他才想起来他不是来征收东西的……
他逃也似地冲了出去,而后再一次想到了那个问题:他就是这样保家卫国的?
如果老百姓全是这种可以任他欺凌怒骂的货色,平日里被他完全当成了下等人的存在,又有什么可保的?
还上什么阵杀什么敌?上阵杀敌还不是为了名利双收,能过高人一等的生活?至少这是原因之一。而他现在连个毛的敌人都没杀过,却已经高人一等了。
所以,其实可以直接跳过“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环节,直接过上“高人一等”生活?那些官吏不全是这样?
领着俸禄,摆着军威、官威,欺凌弱小,这些才是最爽的。至于杀敌,为民做主之类,其实全都可以跳过。
孙恒得到的结论就是这样的,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而且,他看到的也几乎都符合他的这一结论。
但是,从内心最深处,他又认为肯定不能是这样的。
如果真的这样,谁他娘的还干正事?直接挑过正事,压迫老百姓多爽?!
这他娘的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