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茂面不改色,坦然道:“如果我的文章不能引起小姐的侧目,如今哪能站在这里与小姐说话?”
两人都是窃窃私语,微小的动静还是引来几个侍卫的注意。舒仪索性带着罗子茂走开,侍卫们忌惮舒仪的特殊身份,不敢吭声。
两人远远离开廊下,耳边已经听不到祠堂内的鼓乐。舒仪转过身来就问:“你的昆州之治里提到宁远侯遇刺不是流民所为,其身后有人指使,又提到昆州地处西南,是启陵重镇,是扼守着西南的喉口,你到底暗指什么,如果有人说你心怀叵测,暗藏异心,现在恐怕连人头都不保了,难道你真的如此狂妄,不顾生死?”
面对舒仪的寒声质问,罗子茂始终维持平静的面容,答道:“我家还有娇妻幼儿,小姐以为我会这么鲁莽,以命相搏吗?”
“侯爷进城时为妻哭街,府前祭父,迎得昆州上下一片叫好声。本来人人都担心侯爷稳不住昆州,政事有变,甚至有流言,说天狼,破军星现世,必有乱兆,被侯爷这两个月来一番作为都打消了疑虑。这一切都是侯爷从进城始的惊人行为开始。当时我就揣测,能谋划出这样举措的人,必然是个不遵寻常礼法的人所为,其人行事大胆,不受拘束,往往立竿见影,一击必中,而且行事张扬,颇有出尘风范。如果是这个人,必然能看懂我的文章。”
“你这样一说,如果我看不懂你的文章,就是个俗人了?”听他侃侃一番长谈,舒仪凝视着祠堂,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小姐心里所想和我一样,所以小姐懂。”
“你提到宁远侯遇刺是另有人指使,会是谁呢?”
罗子茂拧起眉,面色有些苍白,仔细看着舒仪的表情,仿佛想看出什么,又一无所获。想了又想,眸色转深,沉声道:“侯爷即将成为昆州王,天下间能有几人打侯爷的主意呢,可能是当今圣上,还有就是……四位皇子!”
如果有人在旁边听到这番话,必然会惊慌失措。
可舒仪只是回头重新打量他,明眸如月,眼角含笑,颇有赞赏之意:“好个狂生!”心头却是难捺不住地涌起惊艳,这个人与她想的是如此惊人的一致,除了舒轩,她从未宣之于口的想法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道出。
沉默了半晌,她启唇说:“你十年不求功名,应该不是贪慕富贵的人,为何要来王府自荐?”
罗子茂定下心来,脸上浮出一丝有些奇异的笑容,略带苦涩:“我十年前也曾想求功名,在京城住了半个月,可是考官受贿,真正有才者,因为无财而搁置,而无才有财者,能鱼跃龙门,门阀贵胄的子弟更是不扶青云直上,寒门子弟十年寒窗,不知为谁忙……这样的科举,我参加又有何用?这次我来王府自荐,也是姑且一试,在王府这许多天,才知道侯爷是真正礼贤下士,心胸宽广之人,小姐你行事也是不拘一格,王府如旭日初升,我心向往,今日才斗胆向小姐自荐。”
舒仪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神,清澈和深沉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点了点头道:“侯爷身边需要像先生这样的人!”
听到“先生”这声称呼,罗子茂恍惚了一下,眼神随即清亮:“罗某当尽全力!”
语罢,两人相视而笑,祠堂此刻仍无动静,鼓乐缥缈,细谈了一会,舒仪惊讶地发现,他们两人意见多处不谋而合,而罗子茂行事老道更在她之上。
“侯爷遇刺那件事的背后,小姐没有告诉过侯爷吧?”
“没有,”舒仪坦言,“侯爷根基未稳,知道了又如何?终究是无力反抗。”
罗子茂道:“侯爷这边无力,小姐不为自己的家族担心吗?”
“什么?”舒仪几乎是脱口而出,挑起眉,眸光闪烁不定地看着他。
罗子茂一瞬间有些犹豫,瞧见舒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笑容敛去,脸色渐渐苍白,透明地接近雪色。他缓缓开口:“我听闻当今圣上龙体欠安,而且越来越严重,已有人传言,太子即将继位,历来君主交替总有一番变动。舒阀,刘阀权势滔天,圣上如果要传位给太子,又怎能不为太子考虑,这皇位上的刺,总要先拔去的。”
舒仪闻言,心突地猛跳了一下,胸口胀起一口气,堵地她说不出话来。伸手抚了抚额角,她神态极尽平静转过眼,路边花木扶疏,荣华纷缛,于那葳蕤之中竟还有几朵色泽艳丽的花朵,赤极近紫,虽败犹盛,她看地发怔,良久,才开口道:“开了这么多的花,朵朵都带刺,要修剪可没有这么容易。”
罗子茂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叹道:“可惜这花开得太盛,眼看就要凋谢了。”
她倏地蹙起眉,夏末的季节,却仿佛被冰水淋了一身,说不出的心寒,血液都似要僵住了。
突然地,明堂祠的钟鼓响了起来。
宁远侯完成了祭祀,带着众人走出祠堂。他四处张望了一圈,竟没有看到舒仪,不觉有点吃惊。刚想召人问,就看到她带着一个文士遥遥走了过来。
“你的气色怎么不好?”他仔细端详了她一番,惊讶地问,眼光淡淡地扫过舒仪身旁的文士。
“站久了。”舒仪回答,眸光一偏,看到宁远侯身后的舒轩担心地看着自己,勉力扯起嘴角,回他一个笑容。
宁远侯若有所思,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