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几个护卫跳入房中,向兰陵王一礼,喘着气说道:“郡王,苏威被宇文护关起来了。说是要退婚,宇文护大为恼火,要不是那新兴公主求情,只怕都把他杀了。”
幽幽烛光下,兰陵王俊美的脸若明若暗,他低声问道:“那苏威带来的人呢?”
那护卫摇了摇头,道:“我们连拷问了几个,都说不知。听来是没有落到宇文护手中。”
兰陵王拿起一根金钗,慢慢地挑拔着烛心。若是张绮在此,一定识得,这金钗便是她用来插在虎口处,向众人显示她自身的毒辣的那根钗子。
随着他的挑拔,蜡烛光嗖地一下亮了许多。
垂着眸,兰陵王哑声道:“知道了,旅途劳累,都去休息吧。”
几个护卫抬起头来,恰好这时,一阵风呼呼而来,撞开了房门后,吹得烛光猛然一暗,同时,也把兰陵王散乱在额侧的长发拂起,挡住了他的眼。
明明他一动不动,明明烛光明亮,可几人却由衷的,感觉到一种亘古的寂寞。仿佛眼前这个人,从来便这么孤独着,没有伙伴,没有亲人......
却偏偏,还活着!
这个情景,叫他们怎么离开?
就在众护卫低下头去时,兰陵王低哑的声音传来,“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这阵子,经常一个人静一静的。还静得不够多么?
众护卫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应了一句“是.”缓缓退下。当他们关上房门时,一声低叹幽幽传来,在这黑暗中,恁地让人心酸。
在兰陵王忙着打听张绮的下落时,齐国的使者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城了。
得知齐使到来的消息时,张绮正在为宇文邕奏琴。
春风吹拂下,宇文邕躺在塌上,双眼似开似合.静静聆听着悠然而来的琴声。
张绮的琴,少了几分匠师的刻意,多了几分沧桑和飘摇。明明空灵,却飘摇如斯,如那三月的桃花,很美,却给人一种无法自主的落寞。
宇文邕喜欢听这种琴音,它仿佛在时刻地提醒着他,仿佛在警告着他,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要他谨慎了再谨慎。
听了一阵,宇文邕睁开眼来。
他便这般躺在塌上,仰头看着五步开外的张绮。
张绮墨发如泄,几垂至塌上,这般垂眸专注地奏着琴时,这个妇人的脸上,看不到妖气,有的只有一种少女般的纯净。
才相处这么几日,他竟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与眼前这个妇人,实是同一类人。
就在这时,她双手一拂.琴声渐渐止息。而同时,一个脚步声传来。
转眼,一个大臣走到宇文邕身侧,朗声说道:“禀陛下,齐使进城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陛下,大冢宰说了,明晚将为齐使接风洗尘。”顿了顿′那大臣继续说道:“宇文成宇文郎君也说.时隔经年,终于见到兰陵王.要好生招待才是。”
这话,是路中遇到宇文成时.被他强行要求说出来的。当时宇文成那古怪的表情,这个大臣还历历在目。
因此,说出这话后,这大臣抬起头来,朝静坐在一侧,双手按在琴弦上的张绮看了一眼。不过才看一眼,他便被这个鲜艳得如最美的春花一样的妇人给闪了眼,害怕失态,他连忙低下头来。
兰陵王?
宇文邕微笑道:“便由大冢宰安排。”他知道宇文成那话是什么意思,当下又说道:“明晚,朕会携爱妃一道赴宴。退下吧。”
“是。”
那个大臣一退,四下安静了下来。
张绮把琴放在一侧,提步走到宇文邕面前,她朝着他盈盈一福,轻软地说道:“陛下,今日春和日丽,请允许妾身上街游玩一二。”
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
宇文邕定定地看着她,“去干什么?”
张绮抬起头来。
春光下,她眸如秋波,荡漾着些许涟漪。“妾想会会兰陵王。”眼前这个妇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在他面前,一直非常坦诚,简直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有时候,宇文邕都怀疑,她是不是十分了解自己,所以这么放得开,一点也不似别的妇人那般,不是做作便是紧张,要么便是媚好逢迎?
“哦?”
宇文邕坐直了身子,问道:“为什么?”
张绮垂眸,随着她的动作,那长长的睫毛,在浮日阳光下,扑闪着如蝴蝶般脆弱的阴影,“妾在齐国时,高长恭宠之溺之,他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妾......他乃堂堂丈夫,妾不能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原来是怕高长恭出丑啊。
不知为什么,宇文邕突然羡慕起那个美貌著称的兰陵王来。眼前这个妇人,外表看似柔弱,心却如铁石一般。那兰陵王能让她上心,真是难能。
他没有回答。
宇文邕这人,威仪内敛,骨子里自有一种逼人的贵气。他不说话,一时之间,连空气也是凝滞的。
不觉中,张绮低下了头,因为不安,她的唇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