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中,成史朗声回道:“郡王放心,成兄便是死,也会护得夫人周全。”转眼,他又声音一轻,小声问道:“只是郡王,夫人愿意留下来么?”
兰陵王一怔。
他低下头,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几面。在清脆的“叩叩”声中,兰陵王命令道:“把阿绮叫过来。”
“郡王,你要问过她?”
兰陵王垂眸,淡淡道:“兹事体大,我可以让她受孕,不得不留下,也可以使计让她留下。但她已恨过我一回,我不能再让她恨我第二回。”
不一会功夫,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便从外面传来,兰陵王侧着头,他倾耳凝听着那轻盈曼妙的步履声,突然想道:齐国与陈国相隔何止千里?这般别了她,也许终我一生,也看不到她的容颜,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
光是这样想想,他的胸口便堵得生痛。
张绮走进来,一眼便看到聚在一起的众俾将校尉,不由心中格登一下。
她刚刚向兰陵王行了一礼,便听到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阿绮,你可愿意随我前去齐地?”
张绮白了他一眼,道:“这话长恭不是问过么?”
兰陵王定定地盯着她的脸,轻声道:“高湛他,荒唐任性……”
不等他完,张绮便截断他的话头,“我知。”她静静地站在十几个男人之间,娓娓道:“高湛他不止是荒唐任性,他还无视伦理道德。去年,他应该对李太后下手了吧?邺城的文武百官,应该都在流传着一句话,“宁娶恶妇,不娶美妻。”
张绮的话音一落,兰陵王也罢,杨受成也罢。所有的俾将,都齐刷刷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兰陵王更是声音一哑,”阿绮怎么知道?”那一封封来自齐国的信件。他没有落入过外人之手,也没有让张绮看到过。可她怎么会对这些一清二楚?
张绮不答。她虽没有回答,可这个时候,众将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心中都在想着:有所谓娶妻娶贤,我们这位夫人不但美貌无匹,而且聪慧敏锐。料事如神,不愧是百年世家出身的人。郑氏王妃比起她来,也还逊色些。以后郡王娶了她为正妃,倒也能震得住门楣。
张绮抬起头来,她温柔地凝视着兰陵王,低语道:“长恭,你是想把我留在陈地么?可是长恭想过没有,也许你这一去。这一生也没有机会再回陈地了,你把我留在这里,你便放心?他日若不幸马革裹尸。你想让阿绮只能通过飞鸽,收到你已故去的消息么?”
她把生和死,得像吃饭一样稀疏平常,这种不吉之言,直令众将都瞪大了眼。
张绮却没有理会他们,她仰头看着兰陵王,慢慢的,她向他盈盈一福,静静道:“长恭,阿绮是死过一道的人。下半辈子,只愿与郎君同生共死”
声音一落,众将心中暗叹,他们朝着呆呆而立的两个人行了一礼,同时向外退去。
成史走在最后面,在离开时。他还体贴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果然,他们一走,兰陵王便两个急步冲到张绮面前。伸手搂着她的肩膀,他想什么,唇颤了颤,又颤了颤,最后只是低下头来,把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沙哑着嗓子道:“你放心高湛若是胆敢欺你,我便是担上弑君之罪,也要护你周全”
公元563年,陈帝又经过几番试探相商后,确认了兰陵王和他身后的齐国并无攻周之意后,也放淡了心思。也在此时,周国宇文连和梁显派的人也过来了,在他们的厚礼卑辞,和一次次地游中,陈国上下,渐渐打消了伐周之心。
农历五月,在高湛再一次催促下,兰陵王一行人自杭州出发,经过三四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在九月中秋时节,来到了邺城城外。
望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高大城墙,望着她曾经渴望过,却也逃离过的城墙,张绮在不知不觉中,已挺直了腰背,她放在裙上的双手,已绞成一团了。
又回到这个战场了,二年前,也那个大雪纷飞的时节,她失败了,因此仓惶而逃。再一次回到这里,已是物是人非。
她想,这应该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战役吧。如果还如两年前那个冬日一样,她不会再逃,她会直接选择死亡。如果她胜了,那么,便是在这荒唐的国度,与她的男人一道赴死,永生永世也回不去那美丽的杭州,那又有什么好遗撼的呢?
请苍天允许她再任性一次,允许她再拼杀一回
“来了。”陡然的,杨受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咦,是我们王府的人?郡王,是方老和王妃”刚到这里,杨受成的声音陡然一顿,他转头朝马车中的张绮看了一眼。
张绮没有看向他,也没有像在建康时那样,装作什么也不在意。她掀开车帘,挺直的腰背,含着绝美的笑,静静地等着那个名义上的兰陵王妃地靠近
五百骑在继续靠近,而随着他们的靠近,邺城外,那百数人的队伍也越驰越快,越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