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锦到底年轻,在牢中熬了几日终于退烧。一同关在牢里的老人余伯说熬过这一关就死不掉了。
这大牢阴暗潮湿,常年弥漫着腥臭和发霉的味道。方中锦所在的牢间里一共关着四人。除了他以外是十五岁的少年石头、五六十岁的老头余伯,外加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刀疤强。牢中虽不带枷锁,但每人脚上都铐着两尺不到脚链,一头铐在脚上,一头钉在墙里,吃喝拉撒都在这方寸之间,能活动的地方极其有限。
最先每隔五日,方中锦便被拉出去问话,问不出细节便是十板子上身。余伯说这都是牢里的成例,五天十板子既打不死人,也能让你够受。方中锦死活咬定自己是陈阿福,喝醉酒了走错路而已。如何挨打也不承认自己是细作。陈吉采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隔个几天拖出来再打。
如此往复了几回之后,方中锦似乎被人彻底忘了。既没人再来提审他,也无人来看望他,更不知何时能够放出去。牢头个个忧心忡忡,说是燕贼已经打到徐州。如今京中人人自危,米价飞涨。又过了十几日,传说燕王的军队联合朵颜三卫战无不胜,不日就要攻克淮安。方中锦他们一日从能吃两餐稀粥到了一天只能喝一次米汤。其余人倒还勉强挨着,年老的余伯已然进气少出气多。
终有一日,连米汤水也没人来送,偌大的监牢中竟然连一个牢头都看不到了。几个胆子大的试着撬开脚链越狱,奈何手里没有家什只得作罢。无米无水的日子持续到第三天,人人都已饿得眼睛发绿,吼头火烧。
方中锦闭目坐在地上尽量少动,此时饥饿带来的折磨反而没有缺水来得严重。忽然听到铁链叮铃声响,他眼睛睁开一线,却见是刀疤强踉踉跄跄的想要站起来。方中锦见他正走向躺在地上昏迷的余伯,心里一动,提高声音喝到:“你干什么?”
刀疤强唬了一跳,转眼看到是方中锦,便哑着嗓子说道:“要你管,下一个就轮到你。”说着就要扑到余伯身上咬他的喉管。原来是他腹中实在饥饿难忍,竟然动起了歹念,要咬死昏迷不醒的余伯。
奈何他脚上的脚链太短,无论如何都够不着。刀疤强心中焦急,如果让那余老头断了气,这血就凝住无法喝了。
方中锦又惊又怒,虽然他也饿的双脚打晃,但实在不能眼看这一幕发生。他勉强直起身子,上去推打刀疤强的后背。刀疤强是三十来岁的壮汉,又是在刀头舔血惯了的武夫,若在平时方中锦根本不是他对手。此时他一心要生喝活血,不顾背上的拳打脚踢,使劲伸长手臂要把余伯拉到自己跟前来。
“踢他裆下。”石头忽然在边上说道。
方中锦立刻凝力在脚下,猛地踢向刀疤强双腿之间。刀疤强嗷的一声巨吼,红着眼睛猛地扑向方中锦。如从喉中挤出一般说道:“你既然等不及了,我就先吃你!”
此时的刀疤强力气大到惊人,死死压着方中锦,让他动弹不得。方中锦本来离刀疤强就更近,这时刀疤强的两排牙齿咬在方中锦脖子上生疼,嘴中腥臭之气扑面而来,真如一条猛兽一般。
方中锦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他脖上剧痛难忍,只能伸长手乱摸,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尿壶,用尽全力向刀疤强头上砸去。刀疤强受痛,咬得更加用力。方中锦只觉得脖子上的痛处开始发冷,似有泊泊鲜血不断涌出。脑袋渐渐变沉无法思考,眼前事物也慢慢变的白茫茫一片。他手上力道渐失,一只尿壶终于从手中摔脱。就在他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恍惚间似乎听到几声闷响,而刀疤强的牙齿终于松开了,手上不再加力,犹似铁箍一般将他钉在地上。方中锦只过了片刻神智便恢复清明,见到一张骇人的面孔凝固在自己眼前,却已断了气息。方中锦勉强推开刀疤强的身体,却见到是石头捧着尿壶呆滞地站在一边。
他二人死里逃生,都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呆了半晌,忽然听得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终于有一个衙役入内唱道:“新皇拨乱反正,废帝朱允炆畏罪自焚。皇上开恩,牢内所有犯人重新问审,如有被奸党诬陷入狱的,本身无罪者可发还原籍。还不快谢恩!”
这一声久久回荡在地牢上空,像是佛旨纶音般给了牢内众人希望。也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方中锦和石头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