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后来才知道朝廷匆匆退兵的原因,他做梦都没想到,一向平静宁和的浦州竟然会发生大地震,一时间死伤无数。这几年大虞灾难频发,朝廷的粮库频频告急,浦州地震事发突然,朝廷已经向各州府征收粮草。只是百姓怨声载道,恐一时收不齐。此时若将余粮分给征西军,那浦州的百姓说不定会暴动。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征西军立即撤退,待国力强盛时,再一举收回河东。
梁翊早已将富川看作自己的故乡,此时故乡有难,他也无比挂怀,尤其是父母还在富川,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好在富川并没有受什么影响,梁翊这才放下心来。他立即给赵佑真写了一封奏折,阐明了此时的形势,他十分耿直地写道:领土问题若不能及时解决,便会成为一块心病。等我们强大时,敌人的力量也早已在这里生根发芽,到时候这里的居民会不会归顺大虞还是个问题,所以十有八九就收不回来了。这一场战役,势必会载入史册。当子孙后代对着芝林扼腕叹息的时候,他们必定会埋怨当时的朝廷。
梁翊学问不浅,不过他没有心思去琢磨怎样将公文写得更动人,委婉地劝赵佑真以战事为重。其他将领自然也看到了他写的内容,他们感怀梁翊的赤城,却也担心如此直白的请求会惹龙颜大怒。梁翊想了又想,还是加上了一句话:五月底必然班师回朝,粮草尚充足,陛下无需挂怀,请以灾情为重。
这封奏折写上去之后,梁翊自然是彻夜难眠。他的胸口日益沉闷,一早一晚,常常吐出殷红的血块。就算不用军医诊治,他也知道自己的肺疾已经全面复发。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情,否则军心肯定会动摇的。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修炼以柔神功,暂且以内力调整呼吸。
五月二十日凌晨,他命令各营清点人数,再一次向芝林西门发起进攻。除了留守松山、开元的士兵以外,他手中还有两万的兵力可以用。芝林久攻不下,说实话,每次作战的时候,他都有些麻木了。不过只要乌兰人一天不走,他就一天不放弃。他早已下定决心,哪怕只剩他一个人,他也要咬紧老虎尾巴。就算一次要不了它的命,也要将它折磨到筋疲力尽,然后一口咬断它的脖子。
修整的这几天,他也尽心尽力地指点“挽弓阵”的弓法。目前只召集了二百人,曹辉毛遂自荐,要担任‘挽弓阵’的指挥,梁翊欣然应允。按照梁翊的部署,今天这一战,挽弓阵要一展身手。将士们照例喝了壮行的酒,在沉沉的夜色中,梁翊神情肃穆地说道:“身为大虞的军人,我们要把领土完完整整地交到子孙后代手中,方才不负我们肩负的使命。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后路了,如果今天攻不下来,芝林恐怕真的要落入敌手了。若当真如此,那丢城的耻辱就会像烙印烙在我们身上,终生都难以消除!”
荧荧火把照亮了这一小片军营,春风吹过,火苗喇喇地跳蹿着,像是众人熊熊燃烧起的斗志。他们整装待发,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万众瞩目的时刻,梁翊突然眼前一黑,喉咙一甜,胸腔中的鲜血差点翻涌上来。他无暇顾忌身体上的不适,镇定自若地指挥道:“骁骑营,你们一马当先,掩护挽弓阵的将士靠近城墙!”
“得令!”
将士们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与战马的嘶鸣声混在一起,回荡在空旷的天地之间。马蹄纷飞之声犹如天雷滚滚,地面犹如发生小型地震。打了这么多天,梁翊也有了经验,他一再强调的只有两件事:速度、气势。攻城贵在速战速决,趁这几日乌兰疲软,他一定要尽早拿下。
乌兰人没想到大虞竟然这么快又会卷土重来,他们疲于应对,苦不堪言。骁骑营也算是征西军当中的精锐,他们可以一边行进,一边避开箭雨。除了战马中箭倒地之外,战士们并没怎么受伤。
“云梯战车,立马跟上!”
骁骑营为身后的战友们形成了一道屏障,后来者推着战车,镇定而又快速地向城门进发。乌兰人以为他们又要架梯子,慌不迭地在各处瞭望口增补兵力,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大虞这次并没有爬城墙,只有弓弩手站在云梯上,用尽力气向上仰射。仰射难度极大,不过大虞这次换了轻巧的飞车,活动起来更加灵敏。于是乎,乌兰人在城墙上射的箭,由骁骑营的将士们负责挡开,而战车上的弓.弩手也不负众望,他们用尽毕生力气,将城上守兵打得喘不过气来,连连败退。
梁翊紧盯着战场上的变化,瞅准时机,令旗一挥,大喊道:“攻城!”
命令一层层传了过去,大虞的士兵操纵战车,将云梯靠近城墙,以便将士们缘梯登城。前方将士一鼓作气,不计生死,嘶吼着攀上城墙。胜利在望,梁翊兴奋地握紧了拳头,高喊道:“冲啊!”
曹辉等人被士气所感染,带着必胜的决心冲向前方。梁翊一回头,发现还有几个阵营的将领无动于衷,静默地立在这一片热血沸腾的战场上。
梁翊疑心他们没听到,便又下了一声命令:“攻城啊!”
他们依旧无动于衷。
梁翊想起来了,铁甲营、工事营、粮草队甚至负责后厨的伙夫,他们都跟自己不甚亲近,甚至对自己的命令,他们也是异议颇多,执行起来心不甘情不愿。但他没想到,值此关键时刻,他们竟然还会公然反抗自己。
“将军,朝廷下了撤兵的命令,在新的公文到达之前,末将不敢有任何抗旨的举动。”
他们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好像去攻城拔寨的士兵并不是他们的兄弟。梁翊气到极点,涌起了深深的绝望,他冷笑着问:“你们是蓄谋已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