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压压的士兵神情肃穆地站在华阳城外,满头白发的庆王则比他们多了一股悲壮。到华阳城了,事到如今,他耳畔回响的是父皇的教诲——孩子,华阳城并不属于你,你离开之后,要对这里常存敬畏之心,不要擅自回来,以免招惹是非。庆州风光秀丽,物产丰富,你可以在那里自由快乐地生活。
庆王深感人生如梦,他是最没有野心的人,现在却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仰望着那高耸的城墙,它们那么坚固而冷静地立在那里,将皇家的亲情彻底隔绝在两端。而他最爱的长子、长孙就是在这里送掉了性命,他甚至连他们的尸体都没能看见。世上最悲凉的离别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比这更残忍的,却是永别后也无处凭吊怀念。
大雪在随风飞舞,雪花落在庆王雪白的胡须上,庆王仰天长叹,在这冰天雪地中,不知儿子、孙儿的孤魂是否会感到寒冷?他声音浑浊地说道:“忠儿,爹爹为你报仇来了!待攻破华阳城,爹爹便带你回家!”
他的次子赵佑仁双目通红,振臂高呼:“攻破华阳城!为世子报仇!”
喊声惊天动地,兵器铮铮有声,旌旗猎猎而动,近十万大军围困华阳城,身着玄色铁甲、手执铁枪的士兵,就像一群群长着毒刺的黑色昆虫,他们静默而锋利,一波波地飞向华阳城,轮番攻击这座如日光般耀眼灿烂的古都。
赵佑真总算从天健宫出来了,在千秋殿里焦急地走来走去,想起什么问什么:“京畿守备营呢?为何还不来救?”
“他们早就被征调去驻守平城了,而平城早就失守了…”
“浦州营、连州营,这些地方的禁军都死到哪里去了?”
“启禀陛下,这些营地的首领,全都没有回应…”
一个救兵都搬不来,赵佑真绝望地跌坐在龙椅上,痛哭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养了他们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大的心思,他们却用这种方法来报复朕!朕真是心如刀绞啊!朕生不如死啊!”
赵佑真的哀号回荡在空旷的千秋殿上,不知何时,这里已跟外面一样凄冷无比。自从夏太后死后,千秋殿就越来越冷清了,中间也有过短暂的繁荣,但如同昙花一现,众人都已想不起来了。
赵佑真抚摸着龙椅,依旧痛哭流涕:“当年皇祖父问过我们,这座宫殿为什么叫千秋殿?我们答不上来,他便说道,他要以此提醒子孙后代,并不是天下到手,就万事大吉了,比创业更难的是守业。在大虞开创一百年之后,再将这宫殿的名字换成‘万载殿’。我们赵家子孙,都应牢记这个约定,不忘高祖遗志,开创百年盛世。可惜啊,这个约定要毁在朕手里了!”
朝臣冷眼看着他,心想,是谁葬送了大虞的大好江山?又是谁逼死了一个个忠臣良将?华阳城生死存亡之际,他们都庆幸梁翊尚在城中,至少有他在,华阳城就不会失守,他们都不必太过担忧。然而梁翊却生了重病,拒绝了出征的请求。众人一开始骂他贪生怕死,不识大局,可骂着骂着,慢慢都沉默了——自从出仕以来,他遭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愤懑,如何还能再为国效力?
赵佑真是彻底没辙了,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梁翊,为了让梁翊不以生病为借口,他往梁家派了一波又一波太医。梁翊见着他们就烦,可皇命难违,只得接受他们的诊疗。
梁翊的帅位被换掉以后,肖大夫又回到了太医院,梁翊很久都没见到他了。这天肖大夫来了,梁翊本坐在床上看书,听到动静后抬头看了一眼,肖大夫浑身不自在,手一哆嗦,竟然将药箱都跌在了地上。
梁翊合上书,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肖大夫慌忙跪倒在门外,带着哭腔说道:“侯爷饶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梁翊从床上下来,步步逼近,怒道:“我早就怀疑你,是你偷偷将我的身体状况透露给蔡赟,蔡赟拿着你给出的诊断,怂恿皇上将我召回来!你说,是不是这样?”
肖大夫带着哭腔说道:“小的也没办法,若我不那么做,我在越州的亲人性命就不保了!”
梁翊的愤怒渐渐平息下来,绝望地笑了两声,说道:“我都差点儿忘了你是蔡赟带回来的人,你怎么能那么顺利地跟我去行军打仗?是我想得太简单。”
梁翊顿了顿,仰面说道:“可我真把你当朋友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