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蓉初中毕业那年,母亲成了村子里的瘟神。
村子里甚至有人愿意出钱将母亲送到乡镇卫生所里去。
但暑假的时候,郭芙蓉在乡镇上的缝纫厂里打短工,妹妹却是突然找到了她,妹妹说母亲自杀了。
自杀的地点,是在一片油麦菜地旁的槐树上。
母亲是上吊自杀的,死的时候,她还写了一封遗书。
遗书是从母亲的衣服里找到的,与其说这是一封遗书,不如说是一封信。
信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不知道母亲是练了多少遍,才写成了这样的程度。
妹妹说母亲有时候,会在村子附近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
一个村子的人都觉得母亲是个疯子,没人在意过她写的是什么。
可郭芙蓉看了那封信后,却是发现母亲写的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那一个瞬间,郭芙蓉觉得心里面很触动。
她从来就没有同情过母亲,她觉得这个女人不仅疯了,脑子还有点傻。
不管苏重光是不是她们的父亲,为了活的更好,母亲当年完全可以借题发挥,让苏重光管她们娘三。
而且母亲的傻更在于,她还相信苏重光的话,她还在乎尊严,她不想被苏重光看低。
这个村子有那么多人看不起她,她在苏重光面前那点卑微的自尊又算得了什么呢?
郭芙蓉在家里找到了母亲的遗物,有徐志摩诗集,还有很多信封。
那些信封大概是她们姐妹俩出生后的两三年内收到的,这些信都是一个人写的,这个人正是苏重光。
“郭燕,孩子出生了吗?是男孩还是女孩?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女孩叫芙蓉或是海棠,男孩就叫康桥吧!郭燕你等着我,我不会负了你,你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最美的姑娘,尤其是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的好看,眼睛就像是两个弯弯的月牙一样。我现在正在等安排呢,其他回来的知青都就业了,我还没有着落。”
“等我安顿好了,我就给家里人说咱俩的事儿,郭燕你放心,我会亲自过去接你的,我会让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郭芙蓉看完了一封,又拿起了一封。
刚开始苏重光几乎每个月都给母亲写信,但逐渐的半年才会寄来一封,到了第三个年头的时候,就春节的时候写过一封信问候了一下,然后?没有下文了。
“郭燕,我最近心情不好,另外你打的毛衣我收到了,居委会安排我扫马路,我真的很委屈,我是读过大学的人,他们就这样对我!我的同学有的都出国了,可我呢,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
“郭燕,再过一段吧,等我找到正式工作了,再去接你,我现在去找你也只是让大队上的人看笑话。”
郭芙蓉已经到了豆蔻之年,她看着这封信泪水吧嗒吧嗒的掉,但她却是乐了:“傻啊,你这个又傻又疯的女人,没看到这个男人是在敷衍你的吗?”
“你个傻女人啊,你还为他去死,人家还记得你吗?人家过年过节的家里照样贴对子包饺子,你呢!”
郭芙蓉的笑声里带着一丝不符合她年龄的沧凉与落寞:“你呢?你女儿在外面打工,没有一天吃的暖睡的香过,为了不让你再操心学费,你女儿受了多少白眼!”
“你就这样死了?你对得起你女儿的付出吗!”
“傻女人!疯女人!就因为你太傻,所以你一辈子都只是人家嘴里的笑话!”
郭芙蓉在家里呆了一天,她就走了,她甚至没参加母亲的葬礼。
后来听妹妹说,母亲的葬礼很简单,村子里的杜老汉心眼好,找了块没人要的荒地,给母亲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