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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总有股子委屈劲儿。
这就像那坛酒一样裂开了, 咕噜噜流出来收都收不住。
“哎哟,小暖,坐下坐下,爸爸妈妈肯定最爱你了, 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啊!再不行, 你跟袁阿姨讲, 袁阿姨再去好好跟你爸妈说。”陆然的妈妈抱了抱江暖。
但是江怀被女儿忽然这么一堵, 缓不过劲儿来,下意识说了句:“我们哪里是光听陈大妈的, 你自己以前就有扔摔炮的不良记录……”
桌下面, 江怀被老婆踢了一下。
但是“不良记录”四个字又莫名其妙戳了江暖一下。
她忽然想起了饶灿之前在电话里跟她说过的, 李书悦上课和自己讲话结果教英语的蔡老师反而叫她去罚站。
虽然她记得并不清楚了,但是她心里面知道, 就算自己把这件事告诉爸妈, 他们大概也会说“李书悦找你讲话, 你不理她不就行了吗”。
她很羡慕那些被父母溺爱的孩子, 做错了也被父母保护着。但是在她的爸妈这儿,仿佛永远错的都是她。
江暖起身, 这顿饭她肯定噎不下去了。
“小暖,你去哪儿啊!”罗晨问。
“出去买摔炮, 把全世界的鸡都炸了!”
说完,江暖就揣着口袋走了。
“小暖!小暖!”
“没事, 没事, 小孩子闹闹变扭一会儿就好了, 我给她把饭菜留着。”罗晨叹了口气,她也看出来女儿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了,得出去遛遛。
总是那么拿陆然来比较,日积月累地,他们真的伤害到了女儿。
江怀坐在那里,看着江暖的背影,想要说什么,但是出于父亲的骄傲,不知道怎么开口。
门关上了,过了半分钟,门又开了。
江怀以为是女儿不生气了,谁知道江暖只是到沙发上拿了自己的毛线手套,又出去了。
罗晨看着江怀那眼巴巴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说:“你啊!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你从小到大的记录很良好吗?”
“说的好像你会说话似的。陈大妈打个电话来,你不就定了小暖的罪了吗?”
谁都看的出来,江怀和罗晨夫妻两都没吃饭的心情了。
这时候,陆然忽然起身了。
“怎么了,陆然?”
“她很好。”这是他刚才就说过的话,但是好像没有人听进去,只有此刻大人们才望了过来。
陆然走到衣架上把围巾拿下来围上脖子。
“什么?”江怀一副没听明白的意思。
“她比我豁达,比我宽容,比我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好的地方,她都好。”
说完,陆然就出门了。
江怀愣在那里,罗晨推了他一下:“你看看!你还不如孩子懂事!陆然之前从北京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就跟我说,‘阿姨,不要再拿我和小暖比较了。她自信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好。’”
“陆然……他好像是说过……”江怀露出了后悔的表情,“我这……我这不是随口说的吗?哪里还真能拿她去和陆然比呢?”
此时的江暖一个人揣着口袋,吸了口气,鼻涕被冷风吹一吹,像是要在脸上结壳一样。
感觉自己说了那么些话,有点下不了台了。
但是……说了她也不后悔。
因为如果不是那一刻血冲上了脑门,她也许这辈子都说不出口,只能憋着。
但是刚才她怎么就记得拿手套,忘了拿包餐巾纸了呢?
她本来想看一眼老爸老妈有没有追出来找她,谁知道她看见的是陆然的身影,惊得她虎躯一震,立刻缩到了陈大妈小院的拐角,蹲下来猫着。
肯定是大人们抹不开面子,叫陆然下来找她。
她才不要呢!
赶紧走!赶紧走!回去吃你的饭!
江暖吸了吸鼻子,想着一会儿花五毛钱买包纸巾。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将一包纸巾伸到了她的面前。
“赶紧擦了吧。”
江暖一侧脸,就看见陆然,惊得她差点崴到脚。
“鬼要你的餐巾纸!”江暖挥开了陆然的手。
这家伙目光是会打转吗?她隐蔽的这么好,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不擦,你是要留着吃吗?”
“你才吃纸巾呢!”
“……我是说鼻涕。”
看着他的脸,江暖满心委屈忽然哭了出来。
“你怎么就是不能让人安静待会儿啊!你已经赢了好吧?我什么都比不过你,我都不跟你一起吃饭了你干嘛还要跟上来刷存在感啊!”
眼泪鼻涕都控制不住下来了,江暖恨不能全部都蹭到陆然的身上去。
陆然沉默了半分钟,才缓然开口。
“曾经有一个对手,她站在我的对面时,我以为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理所当然会赢到最后。可是她一剑击中我的时候,好像过去的十几年轰然而去。在那之后,我就只能执着地看着她了。这世上有那么多出众的人,我却只能看着她——大概是因为她给了我一个太过惊艳的开场。”
“是吗……对手?”江暖的眼前都是一片水雾了,压根看不清陆然的表情。
陆然指的是简明吗?但是陆然是不会轻视简明的啊!
“等到我输了,我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比赛。”陆然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但是好像又和平常不一样。
江暖一把拿了纸巾,狠狠擦了一把,瞪着陆然。
“你怎么不说了?什么对手?你是帮我爸爸忽悠我回去吧?每次他们拿你来跟我比,我心里面的委屈,你根本理解不了。因为你你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而我却很普通,普通到什么都无法让我爸妈满意!”
江暖的耳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很轻,一下子就被风吹走了,被呼吸声戳碎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陆然的餐巾纸伸过来,贴在江暖的鼻子上,江暖泄愤一样擤出来,陆然好像并不在乎地捏着那张餐巾纸。
“记得什么?”她没好气地反问。
“我不喜欢击剑,但是我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击剑运动员,他想要赢过你的爸爸,但是在所有重大的比赛里,他一次都没有做到。于是他把这种期待放在了我的身上。但我喜欢的是通信工程。我对他说,我不想练击剑了,我以后想出去留学,选择我自己想选的道路,过我自己想过的人生而不是活在他的期待里。我爸被我气到高血压住进了医院。”
江暖愣在那里,有这回事吗?她真的不记得了。
“在病房门外,我才明白,我是不可能随心所欲地生活的。他的期待就好像一张网,把我死死网在里面,我的挣扎会伤害他。如果不爱他们,又怎么会把他们的期待放在心上?”
江暖不知道,陆然到底是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才能这样平静地说出来。
“但是那天你跟我说,你什么都比不上我,就只有在击剑上的成就可以超过我。如果我放弃了击剑,你就不知道怎样向你老爸证明你也有比我优秀的地方了。”
江暖愣了愣,确实,论读书、论讨长辈的欢心,她在陆然面前完全没优势。
但是击剑却不一样。江暖知道简明一直像是喜马拉雅山一样矗立在陆然的面前。
“那一天,你其实是替你妈妈来医院给我送饭的,你却把我的饭都吃掉了。”
江暖囧了,陆然应该不是在杜撰,这确实有点像是她会干的事。
“你兴奋着说,你在电视上看我和简明的比赛时都在分析我的每一剑,无论输赢。你说,如果我不坚持,那么再其他领域里也许再也不会有简明这样的对手了。那天晚上我很开心,因为有一个除了我父母,除了我教练之外的人在期待我。时至今日,我的父亲、我所在的俱乐部、体育杂志、整个青年剑坛提到我的时候一定会说起简明。我是简明那个位置的候补,是他的双保险。”
那一刻,江暖的心揪了起来。在竞技体育的世界里,第二永远没有第一有价值。
陆然是简明的替补,是简明的后备。当教练、杂志这么评价的时候,没有人会去管陆然的心里会不会受到伤害,他甚至不能像她这样对着作出这样评价的人发火。
“所以别再介意别人的评价了,我们不能随心所欲但至少可以在别人的评价里抬起头来做自己。”
“那个你一直忘不了的对手呢?”江暖问。
“她……她现在大概看着简明,不会再那样万分认真地看着我了吧。”
陆然的声音轻轻的,他这样的人因为骄傲,所以从来不会撒谎。
不知道为什么,江暖的眼睛热了起来。
“我跟你说,我才不会回去呢!”没办法说出安慰的话,江暖只能这么说。
“我知道。你现在回去没面子。”
“啊?”江暖回头看着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