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第 160 章(2 / 2)

“勾形古纹?”沈砚师把书递给白琅看,书页上描绘着一张星图,六颗明星连缀成钩形,锐利肃杀,阴冷无比。

“就是这个。”

“是勾陈氏。”沈砚师合上书,放回书匣,“她曾经伴随谢怀崖左右,后因暴虐嗜杀被囚于回心宫。她是妖神杀星所化,厉害得很,谢怀崖死后估计她也恢复了一点自由。勾陈氏寿元与天上星宿相齐,活个五千年不在话下,你看见的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你看!”虞病往前一指,沈砚师停下喋喋不休,白琅也往前看去。

刚才突然漫起的白雾消失了,索道已经到头,正前方便是恢弘冷寂的宫殿。宫殿正上方有一块蒙着厚厚尘埃的匾额,上书“回心宫”三字。匾额之下垂着六颗星辰似的宝石,一闪一闪的,清风吹过,彼此碰撞发出叮当声。系着六颗星辰宝石的细线长短不一,将它们在空中摆成勾陈星宿状。

沈砚师试探着往殿内扔了本书,六颗星辰顿时光芒大放,直接将书烧得灰都不剩。

“奇怪,勾陈氏应该出不来,你怎么会看见她?”沈砚师摸着下巴问。

虞病问道:“要进去吗?”

沈砚师又从书匣中取出一卷图纸,在地上铺开,一看就是诸天星宿图。他果断地说:“当然要进去,我们都被迷雾引到这儿来了,不进去看看怎么行?况且你看看山势,这座宫殿背后就是灵山界了,谢怀崖当年搞不好是拿勾陈氏当看门灵兽用的。”

虞病不信:“他也没这么坏吧……”

“我们当中有人修王道功德吗?”白琅突然问道。

虞病和沈砚师对视一眼。

“他。”沈砚师指着虞病说。

“我。”虞病举起手。

“也难怪勾陈氏会引我们过来。”沈砚师坏笑道,“虞谷主,你被她看上了吧?”

虞病脸色一沉:“你让我以真王之气开灵山界门,现在还敢拿这个打趣!”

沈砚师笑得更厉害了:“到底是年轻人啊……这点戏弄就受不了。等你年纪大点,见识多点,自然什么色相都能看开了。”

“你……”虞病瞪了他一眼,又连忙跟白琅说,“不要听他乱讲。”

白琅一本正经:“我觉得砚师前辈说的有道理,等谷主长大点就不会在意这些了。”

“怎么你也……你比我还小呢。”

忽然,一阵渺然歌声从宫中传出。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

“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

“扫深殿,待君宴。”

阴风吹动,煞气垒云。匾额上尘埃尽去,焕然如新,殿前落叶一扫而空,阶上青苔枯萎,蛛网土堆消失,整座宫殿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五千年前。

歌声一转三折,哀哀曲曲,愁苦悲切,让人窒息。

“扫深殿,待君宴。”

歌声渐息,三人良久才回过神来。

“一定是位不得了的美人啊。”沈砚师叹道,“可惜,可惜。”

他将星图随意卷起,走到殿前,用一根竹简按顺序敲击星辰宝石。白琅听了会儿,发现他敲宝石的节奏韵律正好与那阵歌声相符。很快星辰宝石发出皲裂声,最后一点点落在地上化作齑粉,仿佛有看不见的屏障破碎了,天空中阴云更甚,杀伐之意逼得白琅喘不上气。

“你还好吧?”虞病问道,白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虞病皱着眉跟沈砚师说:“为什么把禁制破了?禁制一破,勾陈氏不是更难对付吗?”

“没关系,我们有美男计。”沈砚师无所谓地把竹简扔回去。

“我是来开界门的,不是来引诱五千年前的妖女只为满足你好奇心的!”

“扫深殿,待君宴。”沈砚师掐着嗓子把那首歌唱了一遍,拂袖回首作邀请状,“来共赴欢宴吧。”

他回身进殿,白琅连忙跟上,虞病将她拉住:“太危险了。”

“谷主怕吗?”白琅反问。

“我……”虞病也跟上去,心里使劲咒骂沈砚师。

入殿后又有渺然之声传来,冷寂肃杀之气与婉约哀愁的歌声融合,相杀相抵,难解难分。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

“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

“拂象床,待君王。”

沈砚师顺着歌声跑向寝宫,边跑还边饶有兴致地跟着哼唱。白琅发现他的性格和表面上儒门文士的正气完全不符——他是个非常有娱乐精神而且不拘小节的人。

穿过大殿、别苑、回廊、花园,一路到最里面的寝宫。

“拂象床,待君王。”沈砚师在寝宫阶前停下,回头跟一脸肃穆的虞病说,“你怕不怕?”

“我不会进去的。”虞病表情严厉。

“你不进去也得进去。”沈砚师冷笑一声,抬手扯着虞病就往里推。

虞病抵死不从:“谁知道那杀星会对我做什么!要去你自己去!”

“你没听人家说‘待君王’吗?我不过一介读书人,跟君王差得远呢。你和谢怀崖一样修王道功德,指不定人家老眼昏花一下就认错了,不仅给你开了灵山界门,还把谢怀崖毕生所学交给你。这可是大机缘,快点进去!哎哟,你倒是进去啊!”

白琅见两人拉扯实在激烈,怕他们不慎受伤,于是上前劝架。

“谷主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除了此地肯定还有其他路……”

虞病一把抱住沈砚师的书匣,沈砚师顿时炸毛了:“不要拽我书匣!”

他一个转身乱晃,虞病被甩了下来,白琅被虞病一撞,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刚才紧闭的宫门突然开了,白琅跌进去之后又“砰”一声关上。

门外两人抱着书匣,看着门,半天无话可说。

虞病回头怒视沈砚师。

“你等我想想。“沈砚师尴尬地轻咳一声,虞病还是怒瞪他,“别这么看我啊,不是你把她撞进去的吗?说过多少次了,秘境之内不要打打闹闹。你按我说的直接进去找勾陈氏,跟她谈一手心,让她开开门,不就一切顺利解决了?哪里有现在这么多事……别瞪我了,我会想办法的!”

“那你倒是快想啊!”

沈砚师取了本书,正要说什么,这时候寝宫内又传来歌声。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

“为是秋来展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

“换香枕,待君寝。”

虞病脸色大变:“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读过书吗?就是收拾好了枕头准备跟君王一起入睡。”

“入睡是字面的入睡吗?”

沈砚师从书中抬起头,诧异道:“你三岁吗?还要我解释这个?”

虞病脸色更差了:“我得进去看看。”

“你三岁吗?还好奇这个?”

虞病运气往门上一拍,结果纹丝不动。沈砚师也有点惊讶,他起身往门上敲了敲,告诉虞病:“别慌,禁制和殿前的一样,我能开的。”

“那你倒是开啊!”虞病朝门上踢了一脚。

寝宫之内,富丽堂皇,银灯初燃,熏香袅袅。

白琅回身撬了半天门,实在是打不开。她定心入镜,准备以天权脱身,但是入镜再离镜之后却不是在意料之中的安全地带,而是在一间香闺寝房,一面古朴精致的梳妆镜前。

床榻上掩着红帐薄纱,隐约可见一道黑影侧卧。

白琅把这道影子跟之前看到的勾陈氏比对了一下,总感觉有哪里不像。可能是因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所以不太好辨认吧。

这时候又有渺然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

“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

“铺翠被,待君睡。”

“好了!”

殿外,沈砚师轻松解开了禁制。他和虞病进入殿内,这时候一阵阴风吹来,将殿门紧紧关上。虞病立马回身撞门,门纹丝不动,外面有一道身影撑着伞亭亭而立。

“铺翠被,待君睡。”歌声近在咫尺,仅一门之隔。

“勾陈氏在外面。”沈砚师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她根本不在殿内,那她之前引人进殿是为了……不好,去找那个小姑娘。”

不用他说,虞病已经将真气覆盖整座大殿。

“没有。”

“什么?”沈砚师诧异地问道。

“不在殿内。”虞病神色愈发凝重,比之前冷静不知道多少倍,“勾陈氏一开始就是冲着白琅来的,只有白琅看得见她,这道门也只有撞上白琅的时候才会开。把白琅引入殿内之后,勾陈氏就用禁制拖延我们二人步伐,将白琅转移走……真见鬼,去找镜子。”

沈砚师也不再调笑,帮着他一起找镜子。

虞病一边找一边急急地说:“映镜人被困之后肯定会入镜离开,勾陈氏可能提前对这边的镜子做过手脚,利用镜像将她转移到其他地方。问题是勾陈氏为什么要对她下手?我是说……白琅是女孩子啊?勾陈氏若有什么闺怨也该冲着我发泄吧?”

沈砚师听了他最后那句话想笑又笑不出:“勾陈氏不在殿内,但是……但是谢怀崖……他应该被绣鬼人困在这边。”

虞病满脸惊悚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早说?”

“我来的路上就跟你说过了啊?行了,别跟我争,快点找。”

歌声又起。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

“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

“装绣帐,待君贶。”

歌谣又换了一段,步步逼近,艳.情与哀意同抒。

白琅发现寝房内烛火忽然被熄灭,绣帐四角牵起,夜明珠光芒柔和。她不敢多呆,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梳妆镜,仔细检查,准备再度入镜离开。

这时候,镜中床榻红帐微动,那道侧卧的人影微微撑起身子。

白琅紧张到了极点,很想直接入镜离开,但是又怕跟刚才一样进入莫名其妙的地方。她强压下逃离的欲.望,轻声道:“勾陈前辈,我误入您的宫殿……”

“勾陈?”

说话的是个男人。

白琅悚然回头,看见一人龙袍金冕,眉目凌厉,正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

此人看起来在三十岁上下,神情肃穆,薄唇浓眉,样貌古拙,天生帝王相,威严之气直摄人心,让人忍不住想要跪伏叩首。他那身繁复黄袍敞开,可以见到硬朗的腰线,腰间紫金带也没系好,微微垂着,隐约露出慵懒凶猛的气息。

“是勾陈让你来的?”

“不是吧……”白琅花了好几秒想通现在是什么情况,“谢怀崖?”

这男人微微蹙眉,大步朝她走来。

白琅吓了一跳,直接回头入镜,但此时歌声又阴魂不散地响起了。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

“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

“叠锦茵,待君临。”

“这歌都唱到待君临幸了你怎么还没找到!”

回心宫内,虞病和沈砚师正到处找能反光的东西,想搞清楚白琅到底从哪面镜子进了哪儿。勾陈氏唱的歌越来越露.骨,刚才还在收拾枕头被子,现在就已经躺上去等着玉体横陈待君临幸了。

如果这歌真的是某种仪式曲,那白琅现在估计已经半只脚进火坑了。

“谢怀崖看不上她吧?”沈砚师突然说。

虞病气得一巴掌拍在他脑后:“白琅还看不上他呢,快点找啊你倒是。这趟是我邀她来的,要是出个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自己良心,之前微生涟的事情我已经很内疚了……不说了不说了,快去找!”

沈砚师停步思考:“不能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我觉得她入镜的地方应该不会离门太远。走,回门边看看吧,等我翻书找找有没有能恢复扭曲镜像的办法。”

虞病急匆匆地跑去找。

沈砚师在他后面冷静道:“我刚才查到勾陈氏所唱的诗文出处了。下一首是‘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也就是说,下一首就已经完事了……哎,你知道什么叫‘完事’吧?反正必须在下一首歌唱出来之前找到她。”

虞病飞快地跑到门边,重新观察,他抬起头,看见天顶盖着的琉璃彩。

“这个吗?”

“等我看看。”沈砚师放下书匣,自己站上去,书匣逐渐延伸变高,他一点点接近天顶,然后摸到了琉璃彩,“是这个,她是从这里进去的。等我一会儿,能解,不难……我的天机啊,等着我,我马上就能把你拿回来了。”

虞病在下面来回走动,希望沈砚师能“名副其实”一次,完美破解勾陈氏这点小手段。

另一头的寝房之中,一声盘铃脆响惊破歌谣。

白琅回过身,风央和谢怀崖隔一条红绸对峙。红绸中央的盘铃摇摇晃晃,声音空灵清脆,完全将勾陈氏的声音压下去。

“好久不见。”风央笑道,“五千年过去了,先帝风采依旧啊?”

这声“先帝”由风央说出来简直恶毒到了极点。

白琅清清楚楚地看见谢怀崖脸上的乌云覆顶之色。

“风央……”谢怀崖声音沉哑,他低念了一遍风央的名字,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你活着,那应鹤也在?好好好,天不负孤,孤还有机会手刃尔等宵小。”

红绸一化二,二化四,逐渐像网似的遍布整个房间。

谢怀崖置身其中,寸步不动,巍峨如山。

“应鹤早就废了,还管他作甚?”风央笑容真挚,他微微侧身,将背后的白琅露出来,“如今我的谕主是这位。”

他冲白琅展颜一笑:“你既然从应鹤这里继承了我这么厉害的遗产,那也顺手帮他解决一点陈年旧债吧。”

白琅只想把他的头塞进小胖墩嘴里。应鹤当年就两面三刀心狠手辣,据沈砚师所说,风央也是个荒.淫无度横行霸道的主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两人天性都没怎么变,风央找人背锅的本事一点没拉下,应鹤将来估计也是说翻脸就翻脸。

白琅思绪万千,口中却只能妥协道:“谢前辈……”

谢怀崖眉毛一竖,白琅立即改口:“陛下!”

谢怀崖脸色好点了,风央笑得幸灾乐祸。白琅皱眉将红绸一收,风央身形消失不见,临走前还朝她飞吻告别。

“陛下,前尘旧事我不再问。”白琅平静道,“只希望您能不吝告知……这次复活您的绣鬼人,给您下了什么卦?她所用的那卷天机又藏在何处?”

“胆子倒挺大。”谢怀崖冷笑一声,白琅正以为问消息无望了,他口风却忽然一转,“有几分孤的风采。”

“……”

“复活孤的那个女人背后势力不小,牵扯到了更久远的神选和更远古的神台。孤现在受她天卦所制,能说的东西不是很多,你听清楚了……”

白琅屏息凝神,洗耳恭听。

“她背后之人便是……”

谢怀崖刚说了半句,白琅背后镜子一亮,一股莫名的力量“嗖”地将她吸走了。

耳边谢怀崖的声音变成了沈砚师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我厉害吗?就这点小伎俩,当然拦不住我这个天下第一。”

白琅目瞪口呆地坐在书匣上,身边沈砚师正低着头跟虞病吹牛:“不要说勾陈氏,就算谢怀崖来了,我也能打十个!”

“你拿什么打?散文杂集还是志怪小说?”虞病在下面非常不满,“快点下来,方才你一破禁制,我就感觉到天道王权变化了。灵山界门应该开了,我们走吧。”

“我能回去吗?”

“什么?”沈砚师诧异地看着白琅。

白琅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点:“我想回去再见一下谢怀崖。”

“你这个是叫什么……”沈砚师拿了本说文解字,“食髓知味。”

虞病恨不得跳起来锤爆沈砚师的头,他担忧道:“白琅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没事,让沈砚师给你看看,他什么都能治。”

“不用了,我没问题,我就是想再回去见一下谢怀崖……”

沈砚师把她按在书匣上,掐着她下巴:“你吐个舌头,给我看看有没有变色?没有?你没吃不对劲的东西吧?那熏香呢?有闻过……”

“谢怀崖知道你的那卷天书在哪儿!也知道绣鬼人到底有何阴谋!我得回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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