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第一次听到松阳用那种声调说话。少年怔怔地抬了头,看见素来温和的男人反手夺过一把僧仗,手腕熟练地一抖一翻,那僧仗脱了鞘就变成锋利长刀,寒光闪闪地横在所有人面前。
黑压压的奈落众集体后撤两步,僧仗点地当啷作响,指间滑落出尖刀,全体摆出开战架势。
眼看就要发展成一场混乱血战,屋顶上一个穿着奈落战装的男人跃下屋檐,悄无声息地落在银时身边。
“到此为止。”
男人声音很沉,语速也不紧不慢。银时被死死压在地面上,没办法抬头看清他的模样,只能勉强侧头看见轻轻点地的僧仗。
“把他带走。”
人群中那个浅色长发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到他的面容,浅绿的眼眸微微睁大了几分。
“动手。”
银时脸边的僧仗往地上重重一点。
“是,首领。”
前方的奈落小心地接近松阳,取了他手上的僧仗,又用粗砺的麻绳将他绑了起来。他们都心知肚明,一旦虚暴起杀人,这绳子形同虚设,只不过能有个警示作用罢了。
眼见松阳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反抗意识,银时又用力挣动了一下,喊出声来:“松阳不行!不可以跟他们走!”
松阳低垂着头,紧紧地抿着唇,听见银时嘶哑的声音,他尽力调整了神情,回头轻声安抚道:“银时,没事的,跟同学们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去解决一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这一眼望得,他真是心都要碎了。
银发的少年趴在地上绝望地望着他,灰头土脸的,淌得满脸都是血和眼泪。这孩子还病着,从早上开始就没精打采地咳个不停,连红豆饭都吃不下去。明明已经让他赶紧吃药了,但是少年觉得苦,又撒娇又耍赖皮地不肯。
这会儿估计也是因为肚子饿了,才知道爬起来找东西吃。想着,松阳忙告诉他:
“厨房里还温着白粥,赶紧喝掉。还有,给我好好吃药。”
他身边的奈落们顿了顿,都从斗笠下悄悄瞅这位天照院奈落的旧首领。
“我会回来的。”松阳想起他们拉过勾,被绑住的手努力伸了小拇指出来,想提醒银时他还记得他的诺言,“我回来之前,银时要保护好大家哦。”
那人身后的月华落在银时眼里,一片凄惶。
“我……”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几乎不像人声。
“……可恶……你又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制住银时的两根僧仗移开了。奈落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似乎停了停步子,想跟他说些什么,但看到银时趴在地上流泪的模样,男人轻轻地嗤了一声,拉低斗笠远去。
银时慢慢地支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卧房里的学生们依然在睡,他走到厨房,揭开一口锅,里面果然有煮好的白粥。
他在厨房里摸了两包糖,倒进粥里。一时找不到碗,就抱着锅一勺勺舀着喝。喝得急了点,少年被呛得咳个不停。他咳了一会儿,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进粥里去。
可恶。
胡乱用袖子用力擦过脸,少年重新拿起勺子,继续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里塞。喝到觉得撑了,他放下勺子,在松阳的房间里找到了感冒药,倒了一些出来,咬碎了咽下。
站起身的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世界都是昏暗的。隐约听到了神社的钟声,是饷宴又要开始了吗?
银时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从前的情景,狩衣乌帽的神官,鲜红的神轿和杂戏艺人,满天的风筝和彩绳,还有货郎担子里的米糕和糖。还有紧紧拉着自己的,松阳的手。
真是热闹啊。那时,大家都还在呢。
少年仰起头,望向黑色的天花板。他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整个人朝后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