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
如果是天照院十二代目,是那个未曾爱上过人类的吉田松阳,这个词将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人生中。
——在银时面前,他竟然在感到卑微。
银时注视着他的脸,慢慢地放松了钳制,在他身边支着脑袋侧躺着。
“刚刚阿银说,你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属于我,不是开玩笑的。”
“嗯?”
“对不住啦,阿银就是那种超级大男子主义的人。既然进了阿银的家门,那就要做好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阿银的觉悟。嘛嘛,当然作为交换,阿银的钱包肯定是你的啦。”
松阳:“……谁要你那空瘪瘪的钱包啊。”
“也就是说,就算你带着前男友的小孩嫁进来,阿银都会好好把他带大的意思。从你答应跟阿银在一起那一刻起,什么虚的问题,什么龙脉的问题,都跟你没关系。你就好好教书带小孩,干你自己想干的事情。”
银时看着他,眸色很深。
“剩下的事,交给阿银就行。”
“我……”
“睡觉。”
银时伸长胳膊一搂,就把他连着被子一起卷进怀里了。
他抱着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回想着对方说过的那些话,红瞳盯着屋顶,沉思了一夜。
*
初春的第二场雨,松阳在河边碰见了高杉晋助。
他当时正提着买好的食材回私塾,没有带雨伞,只好一手举着羽织遮住头顶,匆匆地从桥上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河堤边的紫发学生。
路上行人很少,雨水朦胧,戴着斗笠的男人站在桥下看着他,脸上是微微笑着的温柔神情。
“晋助?”
算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个学生了。
松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顶着遮雨用的羽织,往桥下走去。
站在雨里的男人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好像在微笑着说什么。
“什么?”
松阳没听清。
以为是距离过远,他加快速度靠近男人,期间看着对方的唇开合,似乎又在说些什么。
还是没听清。
雨丝连成细密的线,连日的雨水让河水变得湍急,雨水和河流的声音,让雨中的高杉看起来像一部默片。
“晋助,你怎么了?”
他终于站定在男人面前,轻声问询。
薄薄的羽织兜不住雨水,松阳浑身都湿淋淋的,瞧见自己的学生右脸脸颊有水痕,下意识伸手去抹。
男人脚下未动,只是微微一侧头,躲开了。
近到只隔了一个斗笠的距离,对方沙哑且轻的声音,终于穿过细密的雨水,钻进了松阳耳中。
“老师,”
他嘴唇开合,微笑说着。
“——你骗了我。”
耳边一瞬的寂静后,又是铺天盖地的雨声。
一滴冰凉的雨水顺着松阳的发丝钻入衣领,寒凉顺着他的脊椎,瞬间爬上头顶。
走近了看才发现,男人眼下有憔悴的黑眼圈。裹着足袋的草鞋上全是泥水和土,应该是疾行数十公里的结果。
高杉晋助在恩师面前时,永远是温顺好学生和优雅贵公子的结合体,除非他故意,像这样的狼狈模样,基本不会让松阳看见。
可他就站在这里。带着满身的泥水,带着笑容,带着凄然的眼神,疲惫而缓慢地,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骗了我。”
“……晋助。不管我跟谁在一起,我不会放弃你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高杉的目光落在他唇上,似乎在逐字逐句确认他在说什么。
等他说完了,男人又慢慢抬起他碧绿的独瞳,神情还是笑的,很温柔,然而目光如同死寂的灰。
“——不够啊,老师。”
什么不够?
头顶的羽织已经完全湿透,几乎失去了所有遮雨作用,松阳索性丢了羽织,伸手去拉高杉的胳膊。
“我们回私塾再说,好吗?”他轻声劝着紫发男人,“你看你淋得——”
对方把他的手挣开了,用了点力。
对于吉田松阳来说,被学生拒绝、尤其是被紫发学生拒绝,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空伸着手,整个人都呆住了。
因为挣开他而后退,高杉已经站到了河堤的边缘。
他的后方就是涨潮湍急的河流,然而男人视若无睹。他看着松阳的眼神如此专注,像是眼中从未容下过任何东西,全世界都只剩下松阳这个人似的。
松阳冷静下来。
“你不会是想试试如果掉进河里,老师会不会跳下来救你吧?”
高杉看着他笑。
“老师会吗?”
“我会的。”
高杉几乎是接着他的话尾:
“我知道你会的。”
——但是不够啊。
不够啊,老师。
怎么做你才能明白,我需要的远比我告诉你的多得多?
直到你完全属于我所有,直到你连灵魂深处都是我的印记,直到我们血肉都融合在一处——
男人的碧瞳微微一沉,一把小花伞已经横在了他和松阳之间。
“拿着伞。”
银发男人懒洋洋地把伞柄交到松阳手里。他明显也是冒雨跑着来的,尽管极力压抑,呼吸还是有些乱。
“你回家去。”
“我本来想跟晋助好好谈一谈,但……”
“乖啦,你先回家去。”
银时的卷毛湿漉漉的,侧脸上也全是雨水。他用袖子随意擦擦脸,抬起来望向高杉的红眸,跟雨水一样冰凉。
这两个人一声不吭就僵持在河边了,松阳没办法,又被银发男人轻轻地推了几把,只好撑起伞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不远,他担心地回头张望学生们。就见两人都冒着雨对立着,高杉依旧站在那个危险的位置,看得松阳心惊胆战,恨不得先上去把这家伙拽回来再说。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落水声——银时飞起一脚,就把站在河堤边缘的高杉踹进了水中。
松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