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政府下了政令以后,民间适应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才能彻底执行。比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后,国家公布实行公斤制,但是我们今天仍习惯于市斤制,就是老百姓说的“斤”。现在建国五十多年,政府多次下决心要改,都未能彻底改过来。除了新疆和云南这些边远地区,现在实行公斤制,内陆地区大部分还是习惯用市斤。如果你去买鸡蛋,一定说“我买二斤鸡蛋”,肯定不说“我买一公斤鸡蛋”。最近几年,政府又说要更准确些,说“千克”。你跟售货员说“来两千克鸡蛋”,那个售货员肯定看着你,不知道你要干嘛。其实你就是要买四斤鸡蛋,但是你不好好说,你非说“来两千克鸡蛋,是国家让我说的”。这话听着就很别扭。
由此可见,民间要把一个习惯词汇改过来,需要漫长的时间。所以到了唐代,甚至更晚,虽然政府已将马扎的学名改成了“交床”,但老百姓还是一直叫“胡床”。比如,现在山西、河北等地,对小凳子、小马扎还保留了这种古老的称谓,
明代人程大昌在《演繁露》里说:“交床以木交午为足……足交午处复为圆穿,贯之以铁,敛之可挟,放之可坐;以其足交,故曰交床。”“交午”,午是中午,“交午”指中间交叉,“交午处”是指胡床腿部中间交叉的位置。
唐代是中国人的起居习惯发生巨大变化的一个时期。从东汉开始就有“胡坐”的记载了,从东汉一直到唐,是完成中国起居变化的一个漫长过程。唐代加快了变化的速度,为什么呢?因为唐代的经济发达,外来文化迅速增多,人们的生活频率加快。比如我们今天的生活跟过去比较,今天的生活频率非常快。我们今天一年接触的事情,可能过去十年才能接触到。
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了解中国绘画史的人都知道这件国宝。在这幅画里,韩熙载五次出现,三坐两站。其中有一次是盘腿坐在椅子上,盘腿坐是一个习俗。比如在陕北乡下呆惯的人进了城,他总愿意蹲着,因为他从小习惯了,他觉得坐在沙发上不舒服。韩熙载也是这个情况,即使地位很高,让他垂足而坐,他也不很舒服,所以要盘腿坐在椅子上。这幅画充分证明了我们改变起居习惯的一个中间过程。
宋代是中国所有家具定型的一个最后时期。胡床,到宋代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我们坐的马扎是临时性的坐具,它有一个缺点,就是不能靠、不能倚。但是到了宋代以后,宋代人把它改造了。我们说过,宋代人非常贪图安逸,他希望胡床能更舒服些。这时的胡床吸收了圈椅上半部的特征,增加了靠背和扶手,这样就可以倚靠了。所以这时它的名字又改了,叫做“交椅”。称为椅,就必须可以倚靠。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唐代和宋代的诗词作品,就可以看出来胡床功能上的变化。比如刘禹锡《洛中逢白监同话游梁之乐因寄宣武令狐相公》:
借问风前兼月下,不知何客对胡床。
李颀《赠张旭》:
露顶踞胡床,长叫三五声。
“对”和“踞”是诗人对胡床的两个动作,踞,就是盘踞。
宋人秦观则在《纳凉》中说:
携杖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
憩,是小憩;憩午暑,就是睡午觉。既然能睡午觉,就肯定能倚靠。诗歌中的这种细微表现能够明显看出来,胡床改为交床,交床改为交椅在功能性上的进化。
交椅有什么特点呢?首先是体轻。宋人陶谷在《清异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转缩须臾,重不数斤。”“转缩须臾”,是指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可以打开;“重不数斤”,就是说分量很轻。
第二个特点就是腿部交叉,可折叠,便携。但同时缺陷也出现了,由于受力点在中心部位,就是“交午处”打一个圆洞,肯定伤害了木头,但偏偏它那个地方要承重。中国的椅子大部分是四足落地,承重在四个足上,所谓“立木顶千斤”。交椅则不同,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个交叉轴心上,让它撑住全部重量大有难度,所以不结实。
1996年,美国纽约佳士得公司拍卖过一只黄花梨交椅,这只交椅记录非常好,很多人都去参加竞拍,最后被美国一个富翁以50多万美金买下。后来捐给美国明那波里斯(Minneapolis)博物馆。明那波里斯是美国中部的一个城市,这个富翁的家乡。明那波里斯博物馆接受了如此重要的捐赠,非常高兴,设了一个专门的展区,把交椅放在中间,供大家参观。对于美国人来说,这椅子太新鲜了,造型优美,还可以折叠。美国人对文物的态度,跟我们有点儿不一样。美国人希望参观者能够更加亲近展品,于是就允许每个人都坐上去试一试。这是他们做出的一个后来看来很错误的决定。
这个展览在当地很轰动,很多人都去看。有一天来了一个胖子,一进门,就忽悠忽悠冲着椅子去了。他听说这椅子能坐,就要试坐,工作人员也不能拦他,要拦他就有歧视之嫌。胖是个自然现象,你不能歧视他,对吧?所以就允许他坐了。工作人员也想,那么多人都坐了这椅子,也没问题,就让他坐一下吧。没想到,胖子往交椅上一坐,椅子啪嚓嚓塌成了平地。我估计这胖子得有300多斤重。胖子坐在地上,非常懊悔。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愿意赔偿。这时候,博物馆的人都冲出来扶着他,说:“这事儿也不能赖您,这椅子都400多岁了,没想到终于毁在您这儿了。”随后,美国明那波里斯博物馆聘请了很多专家给这把交椅会诊,重新修复。彻底修复后,重新展出,但是再不允许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