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雅眨着好看的眼睛望着他,心想这个老头儿人真好,说的话也好听。
其实她知道这些话极悲伤,只是听起来暖暖的,好像给柔软的心盖上一层棉被,很舒服。
唐方饮了一口微温的茶汤,感觉涩意浓了许多,忽然想起在流浪行星上那些蒙亚士兵对自己的态度,轻轻叹了一口气,“起码……他们是为自己的追求而死。”
道尔顿把已经凉透的茶水倒掉,看着釉质细腻光滑的山水小杯,感慨道:“那真是他们自己的追求吗?不是我们强加给他们的追求?”
唐方犹豫一下,跟着倒掉杯子里的茶水,“起码他们可以倾听不同的声音,选择不同的道路,去追寻不同风格的天籁与风景。难道你不也是为了守护这些最最宝贵的东西,宁愿献出自己的汗水与青春吗……男人的无悔,很多时候比生命还要沉重。”
唐林看着二人打禅机一样的对白,心道外面的传闻果然一点不假,他的亲哥哥真是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精明家伙。可以真诚的像个模范,也可以狡诈的像个政客,可以优雅如绅士,也能够轻浮似浪子。
道尔顿摇摇头:“如果世间的强者,都像你这样,何愁人类不兴,何愁社会不宁。”
“不。”唐方也摇摇头,“我只是一个运气不错的家伙,而且习惯坚守自己的幼稚。”
中将先生没有反驳……因为唐方说的对,他没有能力反驳。作为一名强者,唐舰长有狡猾的一面,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对幼稚的坚守,而运气,或许正是可以坚守幼稚本性的守护神。
无论是蒙亚帝国的柯尔克拉夫一世、麦金托什、哈利法克斯、还是图兰克斯联合王国的赞歌威尔,菲尼克斯帝国的弗吉尼亚,肯定也有心地善良的幼稚时光,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面对险境与困局,他们只能抛弃那些幼稚,用阴险、卑鄙、恶毒的伎俩去收获权力,帮助自己成为一名强者,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消磨掉曾经纯善的幼稚,堆积起污秽的成熟。而这条人生道路是不能回头的,是一条不归路。
相比他们,唐方的崛起速度很快,快的就像一颗耀眼彗星,眨眼之间便从一名前线炮灰成为举世瞩目的强者,在希伦贝尔大区这张棋盘与那些年迈强者对弈。因为成长的很快,所以才能够坚守那份宝贵的幼稚,做强者里的一个异数。
“真的希望你可以一直这么幼稚下去,因为在这充满黑暗的社会丛林,需要一颗闪亮的星辰,来照亮通往黎明的道路,让那些在饥寒交迫下瑟瑟发抖的旅人有足够的信心迈出下一步……有人称呼它为希望,也有人尊敬的喊它作救赎,亦或神明庇佑。”
唐方收回想去倒茶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这是怎么了?”说实话,他真的不适应被一位带过兵打过仗的长者如此夸奖,这让他脸红,而且惆怅,因为别人的希望,落在他的肩膀会化为重量,越沉重,就越想逃避。
房间的角落摆着一根黑色的单簧管,在幽冷的灯光下泛着沁人心魄的寒意与沉静。它就像另一个道尔顿?伊夫林,代替镜子,映照出内心中另一个自己。
中将先生的视线从房间角落移回面前的空杯,再次摇摇头,“只是有些感伤罢了。”
星盟已经好多年没有认认真真打一场国家级战争,其实不只最基层的士兵与军官难以适应战场的残酷与死亡的哀伤,就连他这种军队高层将领,亦觉不适。
战功、荣誉什么的,与惨重的伤亡相比,又算的上什么。平民们只看到胜利的璀璨,哪里知道这些看似美好的东西,却是用一个个鲜活生命为肥料,以士兵的鲜血与尸骸滋养而生,它们其实一点都不漂亮,它们是这个世界最肮脏的东西。
然而生在这样的年代,如果想要夺回国家主权,拥有作为一个正常国家的地位,又必须用胜利来堆砌那堵尊严壁垒。道尔顿宁愿为这个自己所爱的国家献身,虽然它依然不乏龌龊与不堪。那些用牺牲捍卫自己意志的年轻人亦然。
所以他很矛盾,一方面是崇高的爱国思想,一方面是对战争的厌倦。他不是蒙亚帝国那些只求个人荣华、家族出路的贵胄子弟、利益集团,做不到无视伤亡,把一具具冰冷尸骸看成数字,只为追求胜利,只为追求功绩。
唐方明了他内心的挣扎,知道他的不安与恐惧,却没有办法给予开导。作为一个年轻人,他不够资格开导对面那位将军,作为一个局外人,他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忧伤。于是气氛忽然变得尴尬,只有茶叶在水中翻转的声音。
芙蕾雅看着失语的二人,圆溜溜的眼珠子横过来,荡过去,时而蹙眉,时而嘟嘴,对于茶桌两侧一老一少由动而静的氛围变化很是不解,最后伸出小手,轻轻放在唐方掌心,意思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好的,不好的,高兴的,悲伤的……芙蕾雅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不由莞尔,心想人们之所以能够在黑暗的时代像一只顽强的蟑螂那样拼命活着,努力呼吸每一口空气,是因为这个世界除去悲伤,还有许许多多令人感动的美丽。
有些人选择死亡来逃避贫寒与卑贱,不惜带走膝下儿女,摧毁自己的家庭,因为不想儿女成为另外一个自己,蹉跎岁月,虚耗人生。也有些人选择奋争,不向QIANG权与社会低头,哪怕流尽身体最后一滴血,都要在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场间的平静被让?强森、王晓川、泰西等人的到来打破,小小的房间一连拥入数人,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也浑浊了些,茶壶流溢的香气被复杂的体味搅散,单簧管表面的幽光也变得浑浊,不再沁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