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81章(2 / 2)

这一顿里里外外不少人都听到了,仆妇管事纷纷道自家老夫人直是疯魔了。只萧夫人躲在屋内微微而笑,骂无好言,一旦争执开头了,多好的情分也会伤的。

这时,程母酒也吓醒了,奋力扇了董舅母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就自己萎在屋内不出来了。哪怕之后听闻程始吩咐家奴再不许董舅母踏进程家半步,哪个放人进来就打断哪个的腿,程母也不敢置喙。事情就这么僵住了,直到董吕氏第三日上门来赔罪。

按照青苁夫人的说法(莲房传),董家父子,老的爱财,小的爱色,董舅母又是个昏货,董吕氏是董家唯一一个明白人;不过,这份明白也是拿许多苦头换来的。

董吕两家原本都是家境殷实的农家,两家父亲早早为孙辈定了婚约,谁知董太公早亡,兼之天下大乱,随即家业一日不如一日,而吕家却尚能维持。吕太公为着守信,还是将小孙女嫁入连饭也吃不饱的董家。初初几年,董舅父舅母对这新妇还算不错,谁知程始同志太过给力,没几年就起了势,再看程家几兄弟娶的新妇非富即贵,董家老两口就觉得儿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若非董吕氏已生下若干儿女,又善于奉承,怕是早被休了。

也不知董吕氏与程母说了什么,从天光亮一直说到午晌,说的程母脾气全消,到了晚上就期期艾艾的使人去唤程始和萧夫人过去,表示服软。

听到程母传唤之时,程始与萧夫人正叫了程少商一同用膳,顺便联络亲子感情;看见跪在门畔的那个婢子不安的样子,青苁夫人笑了笑,道:“倒比夫人预料的早了些,看来这吕氏口才了得。”

萧夫人笑而不语,起身就要出门,程始临出门则还不忘嘱咐女儿,道:“嫋嫋,你自己先用饭,多用些肉!”

程少商原本起身抬臂的姿势顿了顿,才道:“喏。恭送阿父阿母,阿父阿母早些回来。”

女孩声音软软的,好像揉着个粉面团,程始心中喜欢,笑眯眯的点头出门。

程少商继而跪坐些,低头闷闷用饭,一旁的阿苎有些奇怪,青苁夫人看了,笑道:“女公子勿要不快,夫人和大人以后会常来陪你一道用饭的,今日实是有事。”

程少商低声应了。

可惜,纵然是七窍玲珑的青苁夫人也猜错了,程少商不是在想这个——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嫋嫋’,因为她自己是有乳名的,叫‘玲囡’,虽然叫它的人已经故去了。

……

每次走进程母的居室,萧夫人都觉得眼花,程母对屋子的要求很简单,富贵,富贵,再富贵,从地板桌几床具坐具但凡能嵌金的地方统统嵌了金丝金帛。

一开始程母说话还有些不好意思,话匣子打开了就越说越顺了。她拉着程始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你外弟妇说的好,老了老了还能依靠谁,还不是靠儿子,你这些年血里火里讨功劳,我才能过上吃肉饮酒的好日子,我怎会把你的死活瞧的比旁人重…”

程始与萧夫人互看一眼,俱不说话。

程母继续哭道:“你外大父临终前叫我多照看家里,可我没看住,你其他舅父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这么一个。我觉得对不住过世的父母,这才想着多贴补董家,以后你不乐意,我绝不多事还不成吗……”

萧夫人心中对吕氏刮目相看,这才大半日就把程母彻底说转了。她看了丈夫一眼,程始会意,道:“阿母,吕家弟妇还说了什么。”

程母牢牢记着董吕氏的话,示弱,一定要示弱,便戚戚道:“她说,只要你升官立功,董家自然沾光,叫你舅父去军中当差是挖你的墙角,拖你的后腿。”说到此处,她语气一变,咬牙切齿道,“原来这些年来,董家也没存下多少钱,不是叫你外弟拿去寻妇人嬉闹了,就是被你那歹毒没心肝的舅母拿去接济她的娘家了!”

程母虽然自己很爱贴娘家,但是讨厌别人贴娘家,为着萧夫人当初贴娘家她骂了有好几年,如今知道自己贴补弟弟的钱不少都给弟妇搬回了娘家,自是怒不可遏;心下算计着哪日有功夫了,杀上门去揪着董舅母的头发好好打上一顿出气。

“儿啊,”程母一下一下的拍打程始的胳膊,“你就救一回你舅父罢,他们田地也有了,屋舍也有了,饿不着冻不着,以后我绝不再来寻你的麻烦了!”又转头向萧夫人,道,“以后家里的事也全都由你做主,我老了,享享清福就是了。”

萧夫人的目光犹如一泓深潭,波纹不动,进屋这么久,方才开口道:“看来君姑是想明白了,其实舅父也不是不可救……”

本来程母一边抹泪一边偷偷转着眼珠子,萧夫人这话未说完,她就一跳三丈高,暴声道:“好哇,你舅父果然是你们两个没心肝的陷害的,就是为了来拿捏我,我是你阿母,是你阿母,你居然敢这样,我要,我要……”

“君姑要把我怎样?”萧夫人冷冷的打断道,“君姑能把我怎样?”

程母一时语塞,程始纹丝不动,屋内一片寂静。

萧夫人缓缓起身,将门帘掩实些,转身道:“不过休了我罢了。想君姑也听到些风声,这些年在城池之中,在战阵之余,我也略有些微薄功劳,且不说你能不能逼着大人休了我,便是休了又如何?我还活着——”

她微微一笑,嘴角带起一种奇特的讥嘲弧度,一字一句道:“我还活着,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程母犹如被泼了一盆冰水,呆住不动。

萧夫人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道:“吕氏说了那么多,难道没说这个?”

程母身上渐渐颤了起来,儿子用弟弟拿捏自己,自己不是没想过用新妇拿捏儿子,可董吕氏说的话历历在耳——

我在外头听说,萧嫂嫂在阵前救治伤病,安抚战乱中的百姓,上上下下好些人夸呢,朝廷都下了表彰,便是您硬逼着将军休了她,那又如何,她还能饿死冻死羞死不成,不过是叫人家都说您糊涂恶毒呢。将军一肚子火还不是发到董家头上,您弟侄二人还能有命么!待您百年之后将军再迎回她,她照样儿孙满堂的享福,可董家呢……

看着萧夫人静如寒冰的面庞,程母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颤着手指,转头对程始道:“我的儿,你就看着她这样欺负我?”

程始沉声道:“我知道阿母总觉得我向着元漪,可阿母想想,难道我是一成亲便如此的么。这十几年来,元漪的所作所为,阿母您的所作所为,儿都一一瞧在眼里,”他扭头看了妻子一眼,回头对程母道,“——元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董家不可继续姑息,阿母,你也该歇歇了,不该您管的,您以后就不要管了。”

程母顿坐地上,浑身无力,说也说不出,骂也骂不出。程始心中生怜,抬头瞧了萧夫人一眼,只见萧夫人微微点头,程始便道:“你先回屋,叫人把门关严实了。”

萧夫人看着程始微微一笑,道:“喏。”

“今日我看女公子精神多了,我刚来时她那样儿,真吓死我了。”符乙洗过后,靠躺在暖洋洋的西居室里休息,让妻子给他篦头发。

苎停了一下篦子,抿了抿嘴,方道:“你来时已是好多了。那日女公子险些没了命。也是我疏忽,晚了几日,原以为阿月……”提起这个名字,她阴了脸色。

符乙看妻子神色,道:“人心易变,十年光阴啊。夫人和将军离去前小女公子才刚满三岁,我记得将军骑在马上还不住往回看,眼眶都红了。你也别说阿月了,她前头的男人在将军麾下没了,她新找的本就与葛家有些干系。她焉能对夫人尽心?”

苎把篦子往案几上一拍:提高声音道:“刀剑无眼,部曲随大人去挣前程本就是没准的事,夫人抚恤孤寡向来丰厚,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也没拦着她改嫁!那回误传你死在了南定城,我让孩子们都戴孝了,便是要再找一个来嫁,难道我耽误过女君的差事?!怕死,哼,怕死就该像阿绡一样让男人留在庄子里,虽说没了前程,好歹一家平安。既要前程,又要平安,哪有那么好的事!”

符乙抽了抽嘴角,其实那次南定城之战后他迅速托人回家报信,前后也没几个月,是以他很想对妻子打算再嫁的想法做些评论——咱是不是过一年再考虑改嫁会比较妥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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