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今天这大理寺的审堂,君臣都跟吊桶打水似的的,七上八下,此起彼伏,一茬接一场。
就一个千尚久,就一具尸体,怎就惊起了这么多的事。
纳兰秦风突然从座位上豁然而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千秋意看了好一会才坐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千秋意,冷风中,高瘦的身子裹着单薄的孝服,这风雪天里,早就冻的嘴唇发紫了却依然挺着身姿,就是跪着,也保留几分姿态。
将功折罪?什么样的功劳能折千尚久的罪?他到底要禀的是什么?
原来,走的是这一步棋,一劳永逸,千家大公子真是拿得起放的下,承了千家所有的罪,换一个自救的机会,咬牙一刀,将来千家便不会再授人以柄,就算现在活的艰难些,可也是敞亮的活着。
玄凌不由认真的看向跪在地上的白色身影,将来千家,会因此人重振旗鼓。
这个千大公子,比他老子更狠,更精明,却也更明白,知道什么沾惹不得,知道取舍,知道轻重。
透过千秋意,不由又将目光移到纳兰胤烨身上,九黎圣子,突然有些期待,将来的天下逐鹿。
“将功折罪?你可想好了?”纳兰胤烨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神轻视过去,眼珠转动之间,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这一声想好了,语气也是耐人寻味。
元哲身子微斜,挨着古相低估了一句,“古相以为如何?”
“九黎之福…”古恒之捏着胡子,轻吐出声,感慨之余,有些欣慰。
“这场雪下的正是时候,要来了…”铁成林的大嗓门也轻了许多,一概往日大咧咧的做派,神色严肃,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眼前一切。
千秋意端跪在千尚久的尸身旁边,朝着纳兰秦风磕下头去,“草民这有一份信,乃家父遗物,信中所涉内容,与余下两宗案子有关,可做呈堂证供,当年张秉诚大人之死,及帝家家主大殿所言的帝家家奴阮杏芳之死,家父确牵涉其中,可主谋却是另有其人。”
一片惊呼声中,千秋意从怀中掏出一份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信,双手高举头顶奉上。
一席话出来,那封信立刻成了焦点,恨不得冲上去拆开看看。
信就这么被高高举起,所有人在等着,等着圣上的举动,场面突然间,异常安静,那封信,牵动了太多人。
“父帝,此事事关重大,既牵涉到余下的两个案子,是重要线索,为早日结案,儿臣请准,阅信。”
从纳兰胤烨的反应来看,玄凌知道,他也不知道信的内容,所以说,这信,便是千秋意最后的筹码,也是最重要的筹码。
最近他的不动声色,便是为了保住这封信。
又是一个请准…
顿时一片抽气声。
三个请准,纳兰秦风此刻就差没暴走,好,这封信,没错,这封信才是千尚久被杀的关键,也是他千方百计想从千尚久那问出的答案!
圣子是这次案件的主审,这信既是关键紧要的证物,那自然是呈交到主审手上,那这信的内容就等于大白天下了。
到底写了什么?隐约中,大家已差到一些了,与帝家有关,原来,千尚就之案的根源,还是在这里,之前的一切,不过都是铺垫。
这个案子最终走向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走向了十六年前的帝家,十六年前帝家满门灭门,虽说是因远嫁东离的帝凤曦引起的,可究竟是什么原因?有什么内情,谁也没深究过,如今,时隔十六年,这是要有个明白的说法了吗?
这一次,连说准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挥动下衣袖。
纳兰胤烨拱手领命,亲自上前,从千秋意手中将信件接过。
已经酸麻僵硬的双手一空,千秋意感觉整个人都松懈了,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一根弦好像瞬间断了,强撑的那一口气也泄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信上,而他没有起身,依然跪着,只是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千尚久的尸体行叩拜之礼。
拜完之后,弯身仔细帮着整理衣物仪容,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公子,冷么?”雨轩感觉到玄凌身上气息的变化,关切的询问了一句。
“没事。”目光始终在纳兰胤烨手中的信上,所有的一切,都将从这封信开始了。
拆信的过程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屏气凝神等着读证物。
这封信,这份特殊的证物,纳兰胤烨没有假手他人,而是自己拆开,然后展开,每个动作都那么仔细。
“信中所言,千尚久与张秉诚乃同窗,一切起因,从帝家一个家奴阮杏芳与张秉诚的一次偶遇开始…”
原来,张与千两人同年进帝都赶考,千家家底厚实,而张受千恩惠照顾,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有人得知张秉诚与阮杏芳的事后,借千尚久之手,唆使阮杏芳在其原主家帝家家中栽赃,将一件龙袍和一块玉诀藏入帝家家宅内,企图嫁祸帝家,这幕后主谋承若,只要帝家败落,便许千似景前程。
信并不是千尚久与幕后主谋的来往密信,而是张秉诚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收拾旧物时,发现了前妻留下的账本,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进而追查,这封信,正是耿直的张秉诚质问千尚久的信。
不知是什么原因将这封信留了下来,总之,这两个案子的始末大致知道了。
千尚久确实背了两天人命,而这两条人命的背后却扯出了惊天阴谋!
十六年前,正好是帝家出事的那一年,帝家当时是什么样的人家?一般的栽赃嫁祸对帝家来说根本动摇不了根本,是了,只有龙袍、玉诀这样的东西,只有谋反忤逆这样的大罪才能管用!
可是是谁,到底是谁要致帝家于死地?
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帝家当年一家满门的死是否与此事有关,如果是,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如果是,那帝家岂非死的冤?天大的冤!那样的一家满门,男女老少几百口人……
不提,不代表就真的忘了,在场年纪大些的,谁不记得?不过是都不敢记得罢了!
雪依然在下,好像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千秋意替千尚久整理着头发,一缕缕的用手指梳理着,仿佛置身事外,这些都与他无关一样,那些人,杀他爹灭口,毁了千家,还想要他的命,他们纵然很强,可有句话说的好,花无百日红,既然千家因此付出了代价,那他们也要一起陪着。
千家这些年势起太快,本来就没根基,如一叶浮萍,顶不住一阵风吹就完了,他爹用阴谋诡计换来的荣华,如今都还回去了!
其实,那封信连他爹都没看过,就藏在书房里,在放张秉诚送的那本书的地方,有一个小暗格,他也是琢磨了好些天才知道的。
他猜想着,他爹当年因为对张秉诚心有愧疚,所以根本没看那封信,因为信的铅封都是完好的。
只是后来,爹正巧负责查张秉诚的案子,见到张秉诚的时候,张秉诚当面质问,这才让他爹不得不起了杀心,杀人灭口!
果然是因果循环,如今,他爹也被人灭了口;他知道,这封信一旦公诸于众,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哈哈,那些人会不会害怕,害怕和他爹一样,丢了性命家破人亡!
一阵寒风吹来,千秋意被这寒风吹的打了个冷颤,好冷啊!
不由的,想起了一张苍白的脸,帝玄凌,你孑然一身为帝家归来,搅的这帝都风起云涌,也逼的他不得不把千家置之死地而求后生!如今,这一切可都在你的局中,你可有本事还帝家一个清白,且拭目以待!
正想着,突然觉的寒风消散了些!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救了千家,可也毁了自己,取舍之间,可后悔?”玄凌居高临下,不知何时走到了千秋意的身后。
是他!从他出现,千秋意就知道,这人绝非所谓的江湖神医那么简单,这人,是圣子寻来的,圣子果然厉害啊!曾经,还想着让三妹……真是妄想了。
“人,总是在不断的取舍,没到最后,谁知道该不该后悔!不如朝前且走且看。”
说完回过头,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玄凌也无再多言的意思,本来也是有感而发。
“雨轩,走吧!”
既然棋局已经开始了,棋局结束前,谁也别想停手,他们,欠帝家一个明白,欠帝家一个公道。
“公子,雪大,我来撑伞。”公子说走便走,其他的,他没兴趣,拿好药箱,便忙着撑伞。
玄凌抬头,看着肆意挥洒的雪花,天地浩大,还是它们自在干净无束!
“伞给刚才那位公子送去吧!”千尚久罪有应得,千家因他享了这些年的荣华,如今还回去,也应该,只是,这位大公子,可惜了!一码归一码,谁让人才难得!
有那封信在,他其实有别的路可以走,可他却破釜沉舟,坦诚面对千家之过,让千家能干净些从头开始,敬他一个取舍之间的大气!
那公子怎么办?雨轩刚想说,扭身回望了千秋意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身白孝,穿的好不单薄,守着他爹的尸体,看着,有些让人……
挣扎之下,拿着伞回身走了过去。
“我家公子让我给你。”雨轩将伞放在千秋意身边的地上,没等人家回话,就急忙追玄凌去了。
愣了下,看着离去的背影,再看向地上放着的伞!神情一时间有些复杂,还有一丝迷茫。
“启禀父帝,此信笔迹与张秉诚所留材料书写的笔迹完全吻合,信中所言,让人心惊胆战,帝家,为我九黎江山社稷立下赫赫功勋,却被有心之人这般栽赃嫁祸,陷其不义,挑拨离间!其用心之险恶细思极恐,这幕后之人居心叵测,实乃九黎大祸,而今,又兴风作浪,胆大包天于大理寺杀人灭口,此等危险狂妄之徒,需尽快找出,免其继续祸害我九黎社稷!帝家当年,满门皆故,恐也别有缘由,我九黎朝廷,断不能让忠臣蒙受不白之屈。儿臣恳请父帝,准儿臣彻查到底!”
这是今天第四次请准!
一字一句,没有半点含糊,那般清晰入耳,言语之间,情绪包含痛心疾首的怒意,态度诚恳至极!
全场静默无声,安静的能人窒息!
“公子!”公子不是说走吗?怎么站在这风口处不动?风大又寒,会着凉。
玄凌嗯了一身,没有回头,抬脚踩在雪地上轻轻作响!
纳兰胤烨,九黎圣子,帝玄凌记你今日之义!
待到真相大白时,定以酒为敬,不为红颜为知己也未尝不可,他日若帝玄凌身子还行,你要打天下,可奉陪一程,想想,也是几分豪迈!
和玄凌截然相反,此时纳兰秦风恨不得让前面跪着的人消失!
他竟然要查帝家的事,要查帝家的事!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他可知道……这个逆子,这个不知所谓的混账,他现在就想着挣一个名声是吗?他以为他的圣子之位就坐稳了吗?未必!
帝家的事,这十六年来为何始终蒙着一层窗户纸?难道就真没人想要知道真相?
查!他是想九黎江山不稳,朝廷动荡吗?会牵扯多少人他知不知道?彻查,好生轻巧的两个字,这么容易就说出口!
“儿臣请准彻查!”又是一声请准,好似感受不到地上的寒冷,跪的一动不动,大有不答应不起来的架势。
场上,许多人都又些坐不住了,这圣子今天是非要冲破个天不可吗。
他这哪是请,分明是逼,逼着圣上答应,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过了今天,离开了这大理寺,这个案子就会就此打住,绝对不会再有彻查一说。
两个案子,其实都有交代了,涉案人员,的确是千尚久杀的,这点得以证实,案子也就结束了!除非,帝家那个孤女,唯一有正儿八经立场的人出面闹着要个说法,可是,只要圣上不想查,那帝家天恩伯绝对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圣上面前。
“你……此事兹事体大,帝家当年也不是什么谋逆罪没的,是受东离皇后牵连……与那信上所说并无干系,既然千尚久的罪已落实,也可给天恩伯一个交代了,孤有些乏了……”
“父帝,此案尚未结束,杀千尚久的凶手便是当年策划蓄意陷害帝家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居心不良是真,大理寺行凶是真,若就此放任,何以正法,再有,当年东离皇后谋反一案,据儿臣所知,东离当时说是证据确凿,可是东离皇后帝凤曦到死都没有认罪……”
“住口,休的胡言,身为圣子,当知道以江山社稷为重,此等破坏两国邦交之言你也敢张口就来,那是东离家事!”显然气的不轻,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一手捂着胸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启禀圣上,圣子所请,并无不可,只是查想要陷害帝家的人,与他们东离何干,再说了,当年帝家满门死的就剩下个女娃子了,他们东离还能说什么不成?那贼子当年想要陷害九黎忠良,现在又胆大包天在大理寺杀人,绝不能姑息,必须将这贼子揪出来,说不定还有更大的阴谋,不查出来,那才是九黎社稷之祸!”
铁成林第一个站了出来,竟说的头头是道,话粗理不粗,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是几句大实话。
大实话有时候却很膈应人,更何况现在膈应的还是当今圣上,这铁侯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种,到底是家中有免死仗放着的,就是不怕死。
“老臣恳请彻查!”末了,还跟着跪下来了这么一句。
纳兰秦风的脸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只伸出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是怒极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启禀圣上,臣亦恳请准许彻查!”龚长康也站了出来,上前跪下!
他是圣子的亲舅舅,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圣子若有个好歹,他也好不了,这时候干脆些,这旁人还能理解。
纳兰秦风差点再次昏厥过去,怒火之下,甩袖就想离去。
“圣上,老臣以为,圣子所言甚是!这是我九黎之事,相必东离会明白!此人在暗,对江山社稷始终是个危险,还是尽早找出来才能安心!”古老抖索着冻的有些僵硬的身子上前,蹒跚的跪下!
古老一动,这下可就热闹了……
接着元哲也站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又有几个,一声声请准,接二连三的跪下!
这寒冬之寒,寒不过纳兰秦风此刻的心!
这些人,这些朝臣,他不相信他们都是圣子的人,也不敢不愿信!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这个圣上还是什么圣上!
几位王爷皇子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那叫一个热闹!
如果圣子有此实力,那他们还争什么争,争的过吗?好个圣子,太能装了!
千秋意默默看着,他知道,他赌对了!以前是他自视甚高,也被圣子表像骗了,直到近来朝堂发生的事,才能让明白过来,圣子,才是这九黎将来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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