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端午早就过了,谁家还留那玩意儿啊。周老三摇头,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办?”
还是张大山胆子大一些,他拿了出头过来,在地上敲了敲。
被灯光一照,又出现这么多人,蛇怕人的天性冒了出来,纷纷甩着尾巴,悉悉索索地往院子外退去。
见状,周老三才松了口气。幸好这玩意儿自动跑了,不然真是要吓死个人。
乡下蛇很常见,并不可怕,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好几十条就邪门了。王老五跟周老三关系还不错,他轻轻拍了拍周老三的肩:“怎么回事?是不是冲着你家建英来的?你家建英怎么招惹上这玩意儿的,白天追着不放就算了,晚上还来?”
他这一说,周老三也反应过来,对哦,这蛇哪儿都不去,偏偏就跑到了建英的窗户外,不是冲着建英来的,还是冲谁来的,真他、妈邪门了。
不行,不能等了,他明天就要带建英和建设去请高人看看。
这一晚,周家人都没敢再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周老三就先去找沈天翔请了假,然后带着周建设兄妹俩去了县城。因为两兄妹都是伤员,周老三特意向村里借了牛车。听到动静,姜瑜飞快地换好衣服,拿出用旧报纸包起来藏好的腊肉,悄悄地跟了上去。
县城离荷花村有二十多里地,牛车很慢,赶到时已经十来点钟了。
周老三把牛车连同周建设兄妹放在了国营饭店旁边的树荫,让他们先等着,他有点事要去办,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他拐了个弯,走出巷子,直接往大街对面绿油油的邮电局跑去。
邮电局是个两层的红砖小楼,门框窗棱都刷着绿绿的油漆,门上方还刷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的大字,进门有好几个办事的窗口,分别为挂号信、包裹、平邮、取款等。
姜瑜站在街角,透过大开的门看到,周老三直接去了取款窗口,掏出了户口本和一枚小小的黑色印章,趴在窗口,跟邮电局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很快工作人员从一叠文件中翻出一张单子,递给了周老三。
周老三扫了一眼,熟练地用印章沾了红色的印泥盖了个印,然后交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麻利地把手续办好,然后数了三张纸币给周老三,每张面值10元。
周老三笑得嘴都合不拢,把钱郑重地叠了起来,放进了裤兜里,然后谨慎地出了邮电局。
姜瑜捏了捏下巴,目露深思,一次给周老三汇30块钱,在这个年代可是个大数目,没听说周家在外面有什么亲戚啊,而且就是普通亲戚自己都不宽裕,也不可能一次性汇这么多钱给周老三。
这个汇款人激起了姜瑜的兴致,她等周老三拐进了巷子,马上走进了邮电局。
别说周建英了,就是周老三和周建设也眼红。
不过周老三想得更多,姜瑜以后上了班,有了工资和粮食可以拿,他们家以后不是更宽裕了?况且,小学老师这活多轻松啊,还有寒暑假,周日,空闲的时候,一样可以去村里帮忙挣工分嘛。
周老三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连村小的王校长放了假一样要上工挣工分补贴家用,村里、公社的干部也都一样。他有意忽略了,王校长和这些干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负担重,不挣工分补贴,家里就要饿肚子,而姜瑜可只是一个小姑娘,没有负担,她的工资和分的粮食完全够她的开销。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嘛,还是要让姜瑜先答应把工资交上来,挣工分的事以后再说。
周老三咳了一声,腔调很缓,像领导讲话一样,先表扬了姜瑜一番:“还是小瑜你有本事,会念书。咱们老周家出了个吃公粮的,好事啊,建英、建设,你们得向小瑜学习。”
客套了两句,周老三话音一转,接着叹了口气,口吻无奈又沮丧:“哎,这么大桩喜事,本来应该好好庆祝庆祝的,可家里……建设受了伤,上不了工,建英也摔了,医生说这几天得休息。要给他们俩补身体,家里今年的工分肯定很少,分的粮恐怕都不够吃……”
拉拉杂杂说了一通,无外乎就是哭穷,暗示姜瑜把工资拿出来补贴家用。
姜瑜装作没听懂,假模假样地安慰周老三:“周叔,你别急,翔叔最通情达理了,不会让谁家真饿着的,有困难咱们找翔叔,他会想办法的。”
想个毛的办法,不过是让他们借村里的粮,来年再勒紧裤腰带还。周老三被噎得无话可说,他是个好面子的,怕落人口实,做不出直接张口问姜瑜要工资的事。
不过嘛,这屋子里还有一个姜瑜的克星。周老三给冯三娘使了一记眼色,叫她开口。
可冯三娘却低下了头,只顾着吃饭,气得周老三真想给她一巴掌。行啊,女儿成代课老师,尾巴就翘上天,不听他的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收留了她。
姜瑜装作没看见这夫妻俩的眉眼官司,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站了起来:“你们慢慢吃,我去林主任家拿小学课本,提前备课,翔叔相信我,我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不让翔叔失望,不给咱们家丢脸。”
她这番大话无疑又在戳周家人的心肺管子,周建英嫉妒得差点把筷子都折断了。
等她一走,周老三没了顾忌,气愤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吓得冯三娘蹭地站了起来。
“长翅膀了啊,不就当了个代课老师,就不把我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了?冯三娘,你自己说说,当初被婆家排挤,都快活不下去了,是谁收留你,是谁给你们娘俩一口饭吃,又是谁辛辛苦苦挣钱,供你那个好女儿上学的,现在有出息了,就一脚把我给踹开了!”周老三指着冯三娘的鼻子骂。
周建英也在一旁帮腔:“爸,有的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谁还记得你当初天天吃窝窝头老菜叶子,供人家上学的恩情啊。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你当初就不该浪费这个钱。”
父女俩一唱一和,说得冯三娘无地自容。丈夫死后,她被婆家骂丧门星,婆婆、妯娌、大小姑子逢人都说是她克死了丈夫,她在婆家实在呆不下去了,这时候有人给她支招,让她改嫁,找个男人就有了依靠。
冯三娘经人介绍后,改嫁到了周家。周家的日子算不上天堂,家里家外都是她一把手抓,但好歹不用受婆婆妯娌的闲气,每顿能填饱肚子。更何况,周老三还好心地供姜瑜念完了高中,这可是十里八村的头一份,提起这个,谁不夸周老三一声仁义。
以前,小瑜那孩子也跟她一样感激周老三。可自从落水后,不知怎的,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自私又有主见,一点都不体贴她了。她现在是根本做不了那孩子的主。
面对父女俩的责难,冯三娘有些心酸,从自怜自艾中回过神来,捏着打满补丁的衣摆,硬着头皮说:“为了感谢林主任推荐她去学校,小瑜以后每天放学要去林主任家给她的孙子小伟补课,以后晚饭就在林主任家吃了。小瑜说不能白吃林主任家的,所以把钱给林主任,粮食拿回家,当时翔叔也在。”
这才是为何周老三示意她让姜瑜把钱交出来,她没动的原因。
冯三娘本来就胆小盲从,对周老三这个丈夫唯命是从,同样对强势的村长和林主任她也不敢反抗。当时在卫生院里听姜瑜这么说,她就隐隐觉得不妥,可面对林主任的冷脸,她不敢有异议,只能默认了。
听到翔叔也在,周老三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林春花那娘们本来就难缠,再加一个沈天翔,他压根儿说不过,更何况,他还欠着沈天翔一只鸡和一块腊肉呢!
周老三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牵涉到这两个人,他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了。
“行了,我知道了,洗碗去,建英也受了伤,明早你多煮一个鸡蛋。”
听说又要煮鸡蛋,冯三娘心里叫苦不迭,现在家里就一只老母鸡,一个月顶多下一二十只鸡蛋,建设每天一个,建英又要吃,她上哪儿变去?更何况,家里的盐又要吃光了,火柴也只剩半盒了。
但她不敢在这个关头上再触周老三的霉头,只能答应。
***
姜瑜放下碗就去了林春花家。
她去的时间刚刚好,林家也正巧吃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