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遵命。”
韩秀峰起身接过“宫门抄”,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御史孟传金上奏一个叫平龄的戏子不光堂而皇之地参加大比,不但得中举人,而且朱卷与墨卷不符,怀疑刚结束的顺天乡试发生科场弊案,弹劾主考官柏葰和副主考朱凤标、程庭桂。
科场舞弊可不是一件小事,皇上震怒,命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兵部尚书陈孚恩等彻查,磨勘之后发现平龄的试卷有七处错字。更要命的是,拔萝卜带出泥,有猫腻的试卷竟一下子激增至五十本之多!
刚补授文渊阁大学士的军机大臣柏葰,一夜之间从云端掉落泥地,已被革职,交部议处。
朱凤标、程庭桂两位副主考,徐桐、尹耕云等房考官也全被革职逮问,涉案的考生更是全下了刑部大牢。
想到现在朝廷大权,都在怡亲王、郑亲王和肃顺手里,他们堪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朝堂上的王公大臣几乎没人敢跟他们争执,唯独柏葰偏是鲠真,仗着资深望重,倚老卖老,从不肯让一点半点,总是跟怡亲王、郑亲王和肃顺三人对着干。
而弹劾柏葰的是孟传金,个个都知道孟传金是肃顺的人,要是没肃顺的授意那就见鬼了。
再想到眼前这位是蒙古亲王,而柏葰出身蒙古正黄旗,乃蒙古人中难得的进士。更何况柏葰的官运很顺畅,在出事前就已经是军机大臣,被革职前更是刚入阁拜相,位极人臣,韩秀峰意识到柏葰这次麻烦大了,郑亲王和肃顺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同时意识到刚进来时僧格林沁的神色为何那么凝重了。
“王爷,如果一切属实,那柏中堂这次恐怕凶多吉少,怕不止革职这么简单。”韩秀峰定定心神,凝重地说:“去一趟回疆,也未可知。”
僧格林沁没想到韩秀峰竟会这么说,沉吟道:“想当年的明珠、和坤,那么多罪案,也只是查抄遣戍。”
“事已至此,只能看圣意了。”
“本王虽跟柏中堂没什么交情,但据本王所知,柏中堂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一定不会徇私枉法。十有八九是疏忽,或许是被奸人所害。”
韩秀峰不想跟僧格林沁绕圈子,更不想被僧格林沁误会,立马起身道:“王爷有所不知,下官跟柏中堂倒是有几分交情。下官头一次觐见,便是柏中堂带领的。觐见完之后在宫门外等候,柏中堂出来时把下官叫到一边,让下官看皇上的批语,老实可用,直至今日下官仍历历在目。”
“没想到老弟跟柏中堂竟有这渊源!”
“其实不止于此,曾在厚谊堂戴罪自赎的庆贤,王爷不一定认得,或许都没听说过,但他阿玛王爷一定知道。”
“老弟是说耆英的次子?”
“没想到王爷竟知道。”韩秀峰轻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庆贤跟下官共事那么久,他阿玛出了事,下官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在他阿玛出事时,下官曾去求过好几位王爷和大人,也去求过柏中堂。柏中堂当时虽没答应,但在皇上圣裁时还是开了口,恳求皇上法外施恩。”
僧格林沁大吃一惊:“本王知道他帮耆英求过情,却没想到竟有如此隐情,原来他竟是受你之托。”
“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要是换作别的事,秀峰定会帮着奔走。可科场案非同小可,秀峰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帮他老人家也帮不上啊!”
想到柏葰不只是得罪了怡亲王、郑亲王和肃顺,因为科场案现在也得罪了天下读书人,据说落榜之后并未回籍的那些生员群情激愤,甚至有人想效仿乾隆朝时之事,扎一个写着柏葰名字的草人,扛到菜市口去“处斩”,僧格林沁能理解韩秀峰所说的“想帮也帮不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韩老弟啊韩老弟,直至此时此刻,本王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秀峰很清楚他真正想说的是“才知道你是谁的人”,再次深深作了一揖,随即苦着脸道:“王爷,秀峰想求您帮个忙。”
“什么忙?”
“求王爷上道折子,奏请皇上让秀峰接着在军中效力。”
僧格林沁岂能不知道他是不想卷入朝堂上的纷争,可想到他回去之后要是有合适机会,或许能帮柏葰在皇上跟前说几句话,顿时脸色一正:“老弟把本王这儿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王爷……”
“别说了,本王不会上这道折子的,老弟还是赶紧回京复命吧。”
“下官告退,王爷珍重。”
“不送。”
走出大营,韩秀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坐在马背上遥望着京城方向,喃喃地说:“把满人得罪了个遍也就罢了,现在把蒙古诸部也往死里得罪,又不是个愣头青,怎就不明白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这么下去如何是好!”
小山东糊涂了,忍不住回头问:“四爷,谁得罪谁了?”
“没啥,赶紧赶路。”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