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娜其实是故意等到这一刻才说的,年青人啊,路很漫长,她得让聂卫民这个很聪明的,想要什么都会易如反掌的得到的孩子,也知道,这世间总有些东西,是难求得的。
毕竟养了十来年了,陈丽娜看不出来吗,上辈子报纸上称‘情妇’,而那时候的报纸,对于措词还是很严谨的。
可见,聂卫民那怕喜欢,给予刘小红的尊重并不多。
那怕他真的爱她,到现在,没有亲口说过一句爱吧,没有给过那闺女准信儿吧。
她都把这孩子养这么大了,总得教会他,如何真正从心底里的,去尊重一个爱慕的女性吧。
冷奇来基地的次数,可真不算多。
就偶尔来一趟,吃碗饭,因为他脾气爆,会吹大话,在孩子们的心目中,那是属于比聂工还凶,还吓人的叔叔。
可今天,他是跟聂工一起回来的。
二蛋只差钻进季超群的包里,逃离家了,但大势已去,唯一能倚靠的,爸爸有所忌惮的客人走了,而冷叔叔呢,穿着领子高高的风衣,大头皮鞋,一头板寸贴着头皮,还戴了一墨镜,就从他爸爸的老吉普车上下来了。
转身到后面,掀起后备箱,二蛋以为冷奇是想拿拷子,或者猎枪呢,没想到,他拿出一个更可怕的东西来。
没错,为了帮聂工教育儿子,冷奇拿了一个大搓板出来,夹在胳膊下,嘴里叨着一根烟,大步向二蛋走了来。
经过二蛋身边时,他低了低墨镜,露了一丝冷酷的目光出来,然后,擦肩而过。
搓板一痕痕的凸起着,棱角是那么的尖锐,冷书记握它在手中,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捻顺手。
聂卫国吞了一口唾沫,心说这大搓板要轮到他的背上,那得多疼啊,要光打背也就算了,不怕,挨得住,主要是打烂了脸,打落了牙,他可能一辈子,就玩不了摇滚了。
“你给我拿一搓板干嘛?”陈丽娜说。
冷奇在葡萄架下亲自比划:“孩子们的衣服爱脏呀,而你那搓板呢,木头的,搓几下就不成了吧,我们这是新式的塑料搓板,我试过了,磨不秃,比木头的好使唤。”
陈丽娜拎了一下,挺重,挺结实的:“放那儿吧,明天我试试,好不好用。”
二蛋以为的大凶器,就这样,轻轻给搁墙角了。
冷书记跟陈丽娜短暂交流了一下主妇心得之后,头一甩,又进去,跟几个孩子吹牛,充大英雄去了。
聂工一直在实验室呆到晚饭的时候才回来,这会儿,天都已经黑了。
聂卫疆和邓淳呢,正在听冷奇讲自己当初给苏国还债,押火车皮到苏国的事儿呢。
红彬树,厚厚的雪,还有冷酷的,随时想开枪的苏国士兵。
在他说苏国人故意挑衅,嫌鸡蛋不够大,或者麦子不够饱满,面粉不够白,而故意不肯收东西时,他用眼神威慑对方收下东西时的样子时,他故意瞪着邓淳:“要是你,我这样瞪着你,你会害怕吗?”
邓淳是真怕:“您用眼睛瞪着他们,他们就收下东西了吗?”
“是的。”冷奇说。
邓淳和聂卫疆手挽着手:“冷叔叔,你真的太棒了。”就这,还没听到冷奇一大脚,把苏国兵踹回他们边境的一儿呢。
陈小姐晚上做的浆水面,炒的虎皮辣子,回锅肉,炖了好几只大蹄膀,还有拌好的黄瓜,小萝卜,红薯叶子,冷奇搓搓双手,哎呀,要说安娜有哪一点不好,就是不会做饭啊。
可见,一个男人能娶一个同乡的女人,是多么的重要。
“灯开开啊小陈,没个摸黑吃饭的吧?”他说。
聂卫疆说:“我家装的是我大哥发明的声控灯哦,您喊一声它就开啦。”
邓淳喊了一声,果然,灯亮了。
冷奇对于聂卫民,除了竖大拇指,都不知道再说啥好。
就在这时,聂工进门了,而在这一瞬间,灯也突然黑了,二蛋以为是爸爸的怒火把灯给弄灭了,本来就因为害怕而没敢入座,这回直接吓跪了:“爸,我错了,您要打我也行,骂我也行,让灯亮了,行吗?”
陈丽娜啊的一声,灯又亮了。
聂工于是入座了:“卫国,帮你妈把饭端到桌上了就赶紧吃饭,站着干嘛。”
二蛋一看菜那么丰盛,猪手炖的烂烂的,胶质都快流出来了,突然就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行刑前的最后一顿饭的,一抹眼泪,坐下来,就给自己挑了块大肘子。
“能跟爸说说嘛,现在西方流行乐坛,你最喜欢的摇滚乐队是哪一支?”聂工突然问说,声音温柔的,简直不像是要骂他似的。
你甭看二蛋英语成绩最差,说起西方流行乐坛来,如数家珍啊:“披头士乐队我最喜欢,可惜解散了,但列侬的歌也非常棒。”
“滚石乐队呢,英式的蓝调摇,你不喜欢吗?”
“喜欢,爸,我特喜欢,但是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皇后乐队,我最喜欢的就是那首《波西米西狂想曲》。”二蛋说。
在羁押室里,二蛋可谓一见钟情,从此不能自拨。
聂工于是说:“列侬的创作才华,是无与伦比的,而他和爸是同一天的生日,你知道吗?”
二蛋蹄膀都不咬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聂工于是又说:“他从小就热爱音乐,但如果没有在艺术学校里学习各类乐器的扎实功底,他是不可能写出那么多歌来的。”
二蛋说白了,就只会照鸭学舌的唱几句,对于那些流行歌手,却是一概不懂。
聂工于是又说:“皇后乐队的主唱,FreddieMercury,父母是印度人,而他又是在英国完成的他的音乐必修课,所以,他的音乐风格,揉杂了印度传统乐和英式音乐,这种揉杂,以及他那种高亢的嗓音和舞台感染力,才是他音乐精华的所在,而你知道,他曾经读过几所大学吗?”
二蛋完全懵了:“不知道。”
“艾尔沃思工艺学院,泰晤士学院,伊令艺术学院,那都是英国非常非常有名的艺术学院,所以,聂卫国,他们能站在世界流行乐坛的巅峰,靠的不是鹦鹉学舌。”
“那他们靠的是什么,我可以翻唱他们的歌啊,他们唱了那么多。”二蛋说。
聂工顿了良久,说:“创造力,以及独一无二的风格,才是他们能真正鼎立在流行乐坛的资本。”
“废这么多话干完,直接告诉他你要让他去英国流学不就完了?”冷奇跐溜了一口长面,叹了口气:‘啊,猪手手配浆水面,我的最爱啊。”
聂工于是又说:“我把你演唱的带子,通过国家有关部门送了出去,当然,这其中的曲折,爸爸不想你知道,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不出国,如果你不到那些真正的艺术学院去进行系统的学习,你永远,都创作不出属于自己的歌来。而没有自己的歌,一个摇滚歌手,又怎么可能有他的生命力?”
聂卫国的眼眶顿时就红了。
同时,他还是觉得不敢相信:“爸,我能考得上吗,军艺都不肯要我啊。”
“你的英语分数是够出国的,而泰晤士学院呢,跟军艺的要求不同,他们要的是真正有音乐创造力的孩子,但是,你去了会吃很多苦头,你要能吃得下苦头,你就去,要吃不下来,就不要去了。”聂工于是说。
多严肃的气氛,灯啪的一声,又灭了。
大家叫的叫,跺脚的跺脚,才把个灯又给跺开。
冷奇气的吃不下了:“你们这叫个什么灯啊,还叫不叫人吃饭了,啊?”
聂卫国的人生,总是大起大落加杂着大喜大悲,可惜了一只猪手,叫他的泪雨给洗的更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