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合庙里的诸多官吏,早就远远避开,自躲耳目。但如此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人。
联席长老团首席长老,和苍图神教的神庙大祭司,这两尊草原实权人物一旦正面起冲突,必然是席卷整个草原的巨大风暴。
站在风暴的中心,涂扈仍然很平静:“大长老,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老夫已经跟你当面,你还欺心欺人。”鄂克烈拄杖道:“我知道这是一场交易。交易!”
他的辫须和白发都在颤抖:“我只是不明白,何时我联席长老团已经被革出草原权力中心,在这样的大事上也被瞒着!我只是不明白,我们为国家奉献了一辈子,我们的权利,各部族的权利,却已经得不到保证了!朝廷和神教防我如贼!”
他抬手指着远处:“那黄弗是什么人!目无道德,杀孽恶重,若不是有个女儿牵着心,他就是当世邪佛!我们竟然要这样成全他,让呼延敬玄不止被压一头!”
“呼延敬玄为国奔走,舍生忘死——可呼延敬玄不知情!我也不知情!”
随着他的长杖顿在地上,在他身后升起了三团神圣火焰,辉光一层层地晕显着璀璨光景,那是祭神的篝火!
不止神冕祭司有神眷,乃当初穹庐定约的神下第一人。作为苍图神最早所意定的与王族分享君权的联席长老团,一度代表各大真血部族对神的信仰,也理所当然的沐浴神恩。
这祭神篝火便是草原上最具威能的火焰。
据说一旦铺展到极限,将使青草不再复生,令草原成为永远的神罚之地。
涂扈低垂着眼眸:“你说我防你如贼,可你什么都知道。”
“可你什么都没说!是老夫这双眼睛还算能用,老夫这只鼻子,还能嗅到人心险恶!”
“作为交易,你们支持黄弗在草原揽信证道,让荆帝独自承担此次魔界责任,与七恨对垒。我知道——”
鄂克烈既悲且愤,又有权力骤然真空,被时代抛弃的恐惧和不甘愿:“我知道天子正在苍图天国!”
涂扈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站定在那里:“非得如此吗?”
“我还知道——”孛儿只斤·鄂克烈那寒亮的眼眸,渐渐掩上灰翳:“姜望大闹天京城那次,你在血雨之中——”
“慎言吧,大长老!”涂扈看着他:“在下敬劝。”
“草原不是赫连氏一家之草原,是所有人共有的草原。我等生来在此,都有权享受阳光和雨露!你涂氏也是真血部族,你涂扈又掌苍图神教,何其幼稚,竟以为恭顺就不会被抛弃!岂不见我前车之覆!”鄂克烈森声道:“今日为刀,他日亦然受刀宰!”
涂扈道:“没有人会被抛弃。除非你想背叛陛下。”
“我只是想要保有我们本有的权利!如今一退再退,身后已无退路!”鄂克烈提起霜白色的长杖来,恍惚老狮亮牙,神色有哀:“没有退路了!”
涂扈叹了一口气:“那么,现在轮到我向你提问——”
华丽祭袍在风中飘动,他轻轻地抬头,面上的叹息、犹豫,全都变作淡漠,只问道:“孛儿只斤·鄂克烈,我怎么才能最简单地杀死你?”
“别紧张。”
“你并没有向我提问,所以也不是必须给我回答——”
他往前走,走出了敏合庙的大门,微微而笑:“但是我已经有答案了。”
……
……
“让我来看看答案……”
云城姜宅之内,姜望用食指轻轻一勾,极纤极细的剑气之丝,便绑缚着一只花蚊,缓慢地扯来身前。
剑丝极锐,花蚊极轻。
要缚之而不伤纤羽,是相当精细的功夫——他平时便以此考验褚幺。一旦有所疏失,不是罚桩,就是罚字。
白玉京酒楼方圆百里内的花蚊子,几乎被褚少侠杀绝。
见了蚊子,如见生死大敌。
雅称“灭蚊少侠”。
这花蚊的肚皮鼓囊囊,被当世真君的剑丝,五花大绑吊来,落在桌上——血色八卦的正中心。
像余北斗所说的那样,血占之术的根本,是以人命体天命。用某段命运的终结,反观命运之河的涟漪。
人族今为现世之主,自便是最好的算材。
姜望当然不可能似算命人魔那般,随即杀一个路人来占卜。
他特意选一只吸饱了人血的花蚊子,登上这卦台,算这一遭。
占卜也是一门渊深的学问,即便他已经走到今天的境界,也不可能说掌握就掌握。非长久苦功不可得,当然也需要相应的天资……
总归都是凑合。
算材也凑合,算也凑合。
当下属于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在命运长河里打水漂。
装饰简单的书房里,气氛肃穆。
坐在书桌前的人,很见几分认真。
书桌之上没有书,清空了一切,唯有血色八卦供花蚊。
人血也有了,性命也有了,余南箕创造的血占之术也完整无缺漏,立在现世极限眺望的视野更不缺,还差什么呢?
差一分欺天的本事,让命运长河因为一只花蚊子起波澜!
姜望的食指悬在花蚊之上,眉心一方天印倏而浮现。
整个人也立见几分淡漠和威严。
以“欺天”为号的猕知本,一定想不到,“欺天”已经这么不严肃。
姜望的食指轻轻往下一按,血色卦台上的花蚊子,瞬间变成了薄片,紧紧地贴嵌在八卦中心。
血色八卦立时旋转起来,越转越急,到最后仿佛风车,转成一个血色的圆,仿佛冥冥之中,一只森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