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城王冷眸无波,心中却是一动。
黄河魁首,景国天骄,有太多让人联想的因素。
“都市王确实见识广博,不愧是地狱无门里最有文化的人。”秦广王赞叹道:“两届前的黄河魁首,你都还记得。”
对于这句‘地狱无门里最有文化’的评价,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同意,但也没有人开口反驳。
众阎罗都已经意识到了这次任务的难度。在佑国那一次的行动之后,景国已经成为地狱无门的禁区!都不在于游缺本人实力如何,地狱无门的杀手进入景国,这件事情本身就危险至极。而且游家也是奉天府名门,景国排得上名号的世家。行动一旦被察觉,立即就会迎来疯狂的反击。
“可是……”都市王沉声道:“游缺不是已经在当年的伐卫之战里道心崩溃,沦为废人了么?”
“情报是这样没有错。”秦广王淡声道。
都市王更疑惑了:“那为什么还有人要杀他?而且是在这么多年后,而且还要请我们出手?”
“这就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秦广王道:“我们拿钱办事而已,并不需要追究客户的意图,也不必在意客户的底细。”
泰山王头疼得敲脑壳:“等等,你们说的伐卫之战是什么?景国为什么要伐卫国,那不是它的属国吗?”
秦广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无须在意,那并不重要。”
相较于那些个只懂得杀人的莽夫,卞城王熟读史书,当然知晓伐卫之战的重要性。
景国自建国之日起,就是现世第一强国。多年以来雄踞中域,可以说开创了国家体制大兴的时代,在某种程度上主导了人道洪流。
但并不是任何时候,都万邦服焉。
前有“唯楚不臣”,后有“五国天子会天京”。
一座离原城伏尸无计,景牧大战打得轰轰烈烈;姜述朝堂披甲,要与姬凤洲天子倾国……这些也是并不久远的事情。
就连中域这个向来被视为景国后花园的基本盘,也绝不总是风平浪静。
景国伐卫之战,或可视作这么多年景国雄踞中域而受诸方挑战的缩影。
彼时的卫国可不似今日,可称得上是兵强马壮,人才鼎盛。国力之强,傲视诸边。甚至于出现过梅行矩那般孤城拒天妖的英雄人物。
更重要的是,其背后站着三个庞然大物——牧国,勤苦书院,仁心馆。
卫国的崛起,是牧国南下传播神恩的战略,撞上了勤苦书院、仁心馆两大顶级宗门扩张影响力的意图。诸方一拍即合,卫国一飞冲天。
迅速膨胀的卫国,当然不甘于仅为道属,不甘心年年上贡宗国。不仅有脱离道属之心,更一度开始侵吞天马原。
就在这种情况下,战争爆发了。
景国以殷孝恒为帅,诛魔军为主力,直接大军开到了卫国,乃至于打上天马原。
最后筑京观、屠大城,令尸横于野,血染高原,杀得卫国人口只剩四成。
牧国一度缄默,并未能兵出草原。
仁心馆当时最有名的医道真人自杀而死。
勤苦书院也闭门三月之久。
那已经是道历三八九八年的事情了。
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卫国已经从一度有染指天马原之野望的区域强国,变成了如今中域诸小国中最弱小的那一批,安安分分地给景国养起了凶兽。
说起来,景国伐卫战争,和第一次齐夏战争,时间相差不过十年。论起杀人,殷孝恒可比重玄褚良还要残忍血腥得多。但后者得凶屠之名,前者卸了甲,还是风度翩翩的道门真人。
此即昔时景齐之势的体现,天下话语权,都在景国手中。
“这次任务难度很高。”卞城王不带情绪地评价道。
“所以价钱也开得很高。”秦广王耐心解释:“这个游缺杀人如麻,身上血债累累。你的规矩虽然很麻烦。但他也的确有取死之道吧?”
众所周知,卞城王的规矩有两条。
其一,他只接他愿意接的任务,只杀他想杀的人。
其二,他觉得杀手应该有杀手的矜持,不喜欢同事们不拿钱就杀人。
第一条规矩还好说,毕竟只是靠自己实力争得的自由。第二条就有点过分了,管自己还不够,竟然还规束起其他阎罗来。大家来做杀手,难道是为了被谁教育规训的吗?
但秦广王也早就说过,他尊重任何人的癖好。允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规矩——只要你有实力守得住。
说到底还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只不过卞城王的规矩比较古怪,在杀手行当里算是特立独行。
要不是打不过秦广王,仵官王还想定个任何人都要交一条胳膊给他的规矩呢。
“我并不能判定黑白对错,不负责分清真相。是不是我想杀的人,也只是纯粹的主观感受。”卞城王的声音里似乎并不存在情感:“军法独立于刑律通典,人们平时的道德观,也并不适用于战场上。你说取死之道,我未见得。”
楚江王略感惊讶:“我原以为你卞城王是想做个好人,要同三刑宫一样惩恶罚罪。没想到你这么随心所欲。”
“干杀手的,哪有好人?”卞城王的话引得众阎罗都笑了,但他自己不笑,冷酷地道:“三刑宫也从来不会说他们是好人,他们按律行事,从不论心。”
“那你呢?”楚江王饶有兴致地问。
“我跟你们没有什么不同。”卞城王冷冷地道。
他好像对谁的态度都一样,或者说,在他身上并不存在‘态度’这个东西。
“这年头,做什么都别做好人。”都市王摩挲着他的手杖,苍老地笑道:“你要是想做个好人,人们就会要求你做个圣人。”
秦广王淡淡地道:“景国人的屠杀,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卫国天子已经自缚请降,殷孝恒还是下令屠城,以此震慑诸国。其中游缺,杀得最凶最狠。”
“那就走吧。”卞城王径自转身,冷漠地往峡谷外走。
平等王看着他的背影,感到自己的视线仿佛沉在泥淖,竟一时难以自拔。而他运金焰于眸,才忽然注意到卞城王腰间的长剑,只觉得有一种呼之欲出的锋锐,并不能被剑鞘掩盖。
他想,这一定是一柄非常残酷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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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