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话语不带情绪,可王寿心中却莫名的生了寒。
喜日的前一天,林苑让人拿火盆与纸钱来。
田喜早前已得了他们家主子的吩咐,闻言也无异议,火速让人将她所要的东西备齐了。
林苑默默守在火盆前烧着纸钱,眸光倒映着惨淡的火光,看着那一张张的黄纸,落入火堆里,渐渐被舔舐殆尽,或作了一缕缕的灰烬。
从天明烧到了日落。
在最后一张纸钱化作了烟灰后,她对着火盆深深的三叩首。最后一叩首她未及时起身,却是以额触地,颤抖着单薄的脊背,许久未曾消散哽咽之音。
晋滁听闻,面上并未有太多愠色。
他既已允了她祭奠亡夫一家,就早已预料此情此景。
心里虽有些不舒坦,可想到明日,他内心便也能稍稍释怀。
站在立镜前,他不时抬手整理衣袖领口,愈发让心态放平。
旧的过去了,此后便会迎来新的开始。
铜镜里的人俊朗挺拔,一身红衣衬的人面如冠玉。
祭奠完后,屋里的白幔火盆供品等物就被人悉数撤了下去。
田喜有条不紊的吩咐下人打扫、收拾、整理,挂红帷幔,贴红纸喜字,铺新床新被,桌上备喜果喜糖,瓶里插各色花卉……转瞬间,之前的惨淡苍凉好似被彻底抹煞了,唯余这喜气洋洋的氛围充斥着整个房间。
梳妆台上摆放了明日要用的华贵头面。
田喜亲自捧着嫁衣仔细小心的拿到林苑跟前。让人接过托盘,他掀开上面的绸布,双手托过嫁衣,轻抖了下展示全貌给她看。
大红的嫁衣灼灼入目,每根丝线都似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其上刺绣凤凰于飞的图案,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田喜见她发怔似的盯着嫁衣看着,只是眉宇间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遂忙人端了补品上来。
“您早些歇着,明个是您喜日子,可有的您忙,养不足精神可不成。”
林苑勉强吃过补品,洗漱妥当后,就躺在床上,缓缓闭了眼。
建武二年十一月初三,未时。
“贺主子爷大喜!”
伴随着府上整齐划一的恭贺声,太子利落的踩蹬上马。
一声令下,最前方的仪仗队开道,洒扫街道,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往长平侯府的方向而去。
赤马脸罩铜制面罩,驷马并驾而行,拉着覆着彩幔香囊的翟车,缓缓而行。
两旁跪迎的百姓有那见多识广的,乍一见装饰华贵的翟车,不由大为惊异。这是皇家规制的翟车,比之迎娶太子妃的厌翟车,仅低了一个档次而已。
马上的太子一身红衣,细眸深邃,俊秾无双。
此刻他高坐骏马,殷红的唇噙着笑意,瞧来颇有几分如沐春风的温和。
队伍路过之后,便有卫队专门朝路两旁洒铜钱,百姓欢呼声不绝。
长平侯府,林侯爷早早的带人候着。
待远远见了那浩浩荡荡的仪仗后,立马打起精神,匆忙整袖抻衣一番。
敲锣打鼓声愈来愈近,与此同时,长平侯府外候着的众人也就看清了那浩大的仪仗队伍,看清了那华贵非常的翟车,同时也看见了高头大马上的太子殿下。
太子,竟真的过来亲迎了!
竟还是以翟车来迎。
林侯爷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面上浮现紫红之色。
其他一同候着的京城显贵,无论心中是何种想法,无不面上尽显真诚之色,连连向那林侯爷道贺。
林侯爷忙道:“谢过诸位捧场。咱先迎太子,迎太子殿下紧要,待过后林某再一一答谢各位厚爱。”
太子仪仗近前时,府外众人皆跪拜下来,山呼千岁。
“诸位快快请起。”
太子的嗓音一反常态的和煦,倒令听惯他冷漠阴沉声音的众人,竟感到有些许不适。
太子未再看向他们,而是身体略微侧后,半抬了手。
赤马上的马夫见令后开始驱赶赤马,随即翟车由南至北缓缓移动,在正好转过一圈之后,稳稳停下。
亮轿完毕。
众人见了,有人吸气,有人屏气,心中各有思量。
这架势,完全是按照迎娶闺阁女的规制来的。
亮完了轿,接下来便是送女。
烟花炮竹响过之后,长平侯府世子林昌盛背着大红嫁衣的妹妹出来。
因为有了之前的冲击,如今见了这明显逾制的一幕,众人倒也不似之前般惊异了。
陶氏携府中女眷出来送嫁。
她们哭着道声珍重,有人真心实意,有人浮于表面。
倒是这颇为熟悉的一幕,让她们有些恍惚,好似多年前送嫁的场景又在重演。
只是不同的时,这一回的新娘没有哭嫁,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林昌盛将他妹妹背到了翟车上。
隔着重重彩色帷幔,他看不清里面人是否朝府上的方向看过,只能隐约瞧见她无声端坐着,如静画一般。
林侯爷在太子的逼视下,只能趋步近前,咳了两声,故作镇定的对翟车立的人,慈父般嘱咐道:“日后你要好生孝敬……圣上跟皇后,要伺候好太子,遵守宫规,做好良娣本分。”
说完后,他面上微热,二次送女,心里到底些微妙。
走完了过场,林侯爷正要退下,不期抬头间,却见那本来温和含笑的太子,此时沉眸敛目,盯着他颇有些不善。
林侯爷心头咯噔一下,暗道可是刚才他那句说的不对,惹得太子不虞了?
不等他反复斟酌猜测,却听得马上人那微冷的嗓音传来:“孤从前见有慈父叮嘱出嫁女,总还会加上《诗经.周南.桃夭》里的几句。林侯爷今日这番嘱托,着实简略了番。”
林侯爷领会到他的意思,虽对太子吹毛求疵到这般地步感到不可思议,却还是硬着头皮又上前补充了一句:“之子于归,宜家宜室。入太子东宫是你福气,日后,你要孝敬圣上跟皇后,要伺候好太子,遵守宫规,做好良娣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