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其他人不知为何都极其地仇恨他们。
每当院子漂亮起来了,便会被人毁掉,买来的物件全被偷走,种下的花都被踩烂。
至于李家人出去打工的时候,被人嘲讽也是日常发生的事情。
院子被这样毁了几年之后,李家人不再收拾院子了,让自己的家终于看起来比普通村民的还要破烂,这种匿名的欺负才终于停止。
李清成小时候趴在奶奶膝盖上,奇怪地问她为什么不再收拾院子。
奶奶抚摸着他的后背,温声道,“因为我们曾经是三大世家,因为你爷爷曾经贵为丞相。所以,我们失势后,不能过的比其他人好。”
“为什么?”小李清成疑惑地眨着眼睛,“爷爷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吗?”
“我李家无愧于百姓,也无愧于天下。只不过……”奶奶笑了,“我们曾经过的太好了,这就是最大的罪过。”
李清成曾经不明白奶奶的话,可这次交谈,却成为了李清成被人生桎梏的开始。
他年幼便展现出天才的一面,家里的大人教他读书识字,李清成学的比帝城私塾里的孩子还要快。
小男孩经历旺盛,不懂大人之间的那些爱恨情仇,他满村子满帝城的乱窜,总会找到不知道他来历的小孩一起玩,不知不觉便也有了几个玩伴。
李清成便开始向往帝城普通孩子的生活,他偷偷溜去私塾,看着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因为默写不出诗句,被教书先生骂得哭哭唧唧鼻涕直流的搞笑样子,忍不住偷偷笑出声。
先生发现他偷听,又看到李清成穿的衣服破旧不已,以为是哪家穷人的孩子溜了进来,当即把他提溜到教室前面,让他背诗。
就等着李清成什么都不会,他好教训其他孩子,若要贪玩,只会落得和李清成一样丢脸的下场。
没想到李清成倒背如流,教书先生接连考他,却没有一个问题能难倒他。一直到先生抬高难度,拿出远超孩童水平的问题来,才把李清成考倒。
教书先生以为自己发现了个天才儿童,一改刚刚训斥的样子,连连夸奖他。老师以为李清成家境不好,甚至愿意让他免费来上课,让他回家和大人商量。
六岁的李清成得意洋洋地回了家,和大人说了这件事情,还以为大人会夸奖他聪明,没想到李家女眷吓得花容,失色李父气的拿棍子揍他,家里乱成一团。
“让你装聪明,让你装聪明!”李父一边揍他,一边怒道,“你知错了吗?”
“我天生聪明,何错之有?!”李清成的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含着眼泪,痛斥道,“凭什么我不能念书,凭什么我被打也不能还手,凭什么我只能做个下等人?!”
“你就是不能做,没有为什么!”李父一边打他,一边道,“让你整天到处乱跑,我干脆打断你的腿,让你安安分分留在家里!”
李清成被打得奄奄一息,果然出不了门了。
他浑身都痛,简直恨死父亲了,不明白为什么李父要剥夺他的天赋和向往。
他只想去念书,他有错吗?
李清成被打完之后便不再说话,开始绝食。
不管谁来劝他,谁来喂他,少年都抿紧嘴,拒绝沟通。
逼得急了,他便只恨恨地说,“既然不待见我,那何必生养我?让我死吧!”
李家大人都含着眼泪,他们不心疼孩子吗?可谁敢告诉李清成真相。小孩子的嘴不严,万一走漏出李丞相的预言,那李清成没有活路,他们李家也没有活路了。
只有隐藏锋芒、只有当个人人可欺的颓败废物,才会让皇宫里那位松下警惕,他们李家才有活路啊,预言中的未来才能传递下去。
可谁都没想到李清成这么执拗,正如他爷爷李丞相能在看到死期的时候却毫不改变,被人砍头。
李清成不服父亲暴政,要绝食自尽,便真的不开口吃饭,哪怕李父过来求他,他也一眼都不看自己的父亲。
他本来被打的伤就很重,又不吃饭,才几天而已便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昏天黑地的睡觉,白天时,便听到院外隐隐约约传来嘈杂。
李清成勉强坐起来,点开窗纸看向外面,浑身的血液便凝固了。
当初他是跟着那几个玩伴去他们的私塾上课的,他走后,那日的教书先生狠狠地斥责了一番学生们,甚至每天都要问李清成为什么没来。
其中一个平日便欺负李清成的少年不爽,他知道大人们都不待见李家,所以自己才能被放纵去欺负李清成。
他忍了几天后,回家便告诉了大人这件事情,平日李清成骂过他是个傻大个子,他也添油加醋地说是李清成瞧不起人。
少年的大人一听这话,立刻就来了劲头,去官府告状说李家后人目无尊法。
官府本来就被要求过注意李家人动向,一听这话,顿时带着兵抄着刀就来找麻烦了。
李清成坐在屋里,在窗孔上看着他爹娘姑嫂和上了岁数的老人们都跪在院里连连恳求,那傻大个和他娘还狗仗人势地站在一边看着,和官府士兵们一样冷眼注视着李家一家老小。
尽管大人们什么都没说,可李清成还是忽然便悟了,他明白了奶奶的话。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能过得比其他人好,不能比其他人聪明,甚至不能上进,不能表现出对生活充满希望。
不然,可能会害死全家。
从此,帝城少了一个天才儿童,多了一个不入流的纨绔之辈。
李清成每天在外面惹是生非,行为不端,在家里才会偷偷看书,学习占卜看卦。
偶尔父子二人还会合作演戏,上演怒其不争的老父亲怒打逆儿的戏码。
李清成从六岁演到十八岁,久而久之,所有人终于都放下心,不再关注李丞相的孙子。
就连岳皇帝都相信,李丞相的后辈彻底废了。
李清成吊儿郎当的长大,他少年时父亲说了当年的真相,李清成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反正只不过是将李家的悲惨按上一个理由而已,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不论刚开始是否自愿,如今的李清成已经不太在意许多事情了。
李清成曾经恨李丞相,恨他为什么这么狠心,让李家落入这样的田地。
他也恨自己,恨命运。可是越长大,留给李清成反而是一种无力的茫然。
他活得太明白,看得太开,甚至觉得自己活着只是为了爷爷的遗言,不然他根本没有活着的意义。
人生本就痛苦,他还要走一条被规定好的路。
下辈子,他不想再来世上了。
李清成的幻境,便是酷夏的帝城,知了令人烦心的尖叫。
而他坐在树边,怔怔地注视天空,整个世界犹如被抽走空气的袋子向着他挤压而来。
那种无法用死亡摆脱的窒息绝望感桎梏着他,让李清成看不到希望。
他从六岁时就想死,可是却在十多岁时被告知他十八岁后要去修仙,要继续这无聊又绝望的生命,直到爷爷看到的那个未来降临才能解脱。
令人窒息而无意义的人生。
李清成成了纨绔子弟后,每天吊儿郎当的反而交到了一些狐朋狗友。
可是他的内心从来就是一片荒漠,他坐在石头上,头顶着炎炎烈日,命运的沙漠将他孤独寂寞又厌倦地困在原地。
李清成呆呆地坐在那里,他的手里忽然出现一把匕首,无形的黑暗笼罩着他,呼唤着他,让他放下李家责任,就此解脱。
那幼年时曾经屈辱过他的傻大个和他娘出现在他的面前,幽幽地说,“你真的要把人生用在救我这样的人上面吗?”
“你活得有什么意义呢?为了一个预言而活,你不觉得你很可悲吗?”
“你忘了吗,你是个厌世的人,你本来就不想活的。”
在无数声音的重叠下,李清成垂下睫毛,注视着手中的匕首。
他曾经在家里时,经常要与自己的厌世心态做斗争。
可是……
“可是小生现在不想死了。”李清成自言自语道,“我还想活下去,一直活,直到我也变得强大,直到我能为门派也做些什么。我……”
他抬起眼,眼神忽然清明。
李清成喃喃道,“我怎么在这里?”
他看向面前这在他小时候欺负他的男孩,挑眉道,“哟,傻大个变成傻小个了。”
李清成伸手捞了一下,什么都没碰到。
他收回手,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进的幻境,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我这一年半光顾着修仙,看家本领反而退步了?”李清成喃喃道,“让师尊知道了又得揍我。”
几乎是与此同时,黑衣虞楚出现在他的面前,把李清成吓得差点没坐地上。
“师尊,我我我就是随便说着玩,我没有真的偷懒!”李清成连忙说道。
他屏气凝神,掐起手指,瞬间破了幻境之阵。
李清成醒来后,他睁开眼睛,一时间都有点发蒙。
他幻境里是帝城外面,自己现在又在帝城外面,对这里太熟了,第一反应都没分清这里是不是幻境。
“李清成!”
就在这时,李清成听到沈怀安压低的声音。
紧接着,他看到沈怀安像是个刺客一样冲过来,伸出手就要打他。
李清成脑子还发蒙,幸好身体被锻炼的灵活,一歪脖子躲过去了。
沈怀安这一掌拍在树干上,李清成都听见整棵树一震。
“师兄,你干嘛要打我?”李清成转过头,无辜又后怕地说。
“我看你醒过来就一直直着眼睛发愣,不是怕你魂儿没回来嘛。”沈怀安不好意思地说。
沈怀安左右看看,趁着外面没人,低声道,“你没事就行。千万别告诉师尊,不然我还得挨训。”
李清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一边点头答应,一边迅速用密文向虞楚告了沈怀安一状,气得沈怀安眉毛快立起来了。
李清成玩闹过后,却还是有点脱力,他靠在树边。
沈怀安注意到他的异常,蹙眉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不喜欢帝城,我也不想回来。”李清成巴巴地说,“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门派?”
沈怀安一怔,随即,他的神情变得有点无奈。
他伸出手,李清成以为沈怀安要打他头,下意识就眯起眼睛。没想到沈怀安的手轻轻地落在李清成的头顶,揉了揉。
“我们很快就回去了。”沈怀安缓声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万事都有我们在呢。”
李清成缓缓睁开眼睛,他抿起嘴唇,欲言又止。
最终,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变成了一个轻轻的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