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了儿子虞岳景,虞岳景作为长子,早就明白自己要继承家族的重任。虞岳景连对方都没见过,看到父亲问他,直接爽快答应了这门婚事。
虞老爷又去问孙家。孙家平白攀上这么个大家族,自然高兴得不行,满口答应了。
孙婉也是高兴的,毕竟她是众多大家闺秀中的其中一个,而年轻有为的虞少爷整个北方却只有一个。
从不知名的孙小姐,变成虞家少奶奶,那是何等的天差地别?
两家很快便定了婚约,直到虞府要上门提亲,虞楚楚才知道自己兄长竟然就这样要迎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嫂子。
从这之后,性格和生长环境截然不同的姑嫂便大小事情摩擦不断。
虞家忽然就要进来一个外人,被娇惯养大的虞楚楚还没见面就已经很讨厌孙婉。
恰逢那时的孙婉满心都用在讨好攻略公婆丈夫身上,而完全忽略虞楚楚,再加上虞老爷虞夫人确实太喜欢这个温顺孝顺的儿媳,夫妇二人和儿子都沉静在新婚的喜悦中,一家人和和睦睦,让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的虞楚楚更加接受不了。
虞楚楚便认为孙婉虚伪,只会讨好人,讨厌她装腔作势,觉得她忽然出现,便夺走了自己本来和睦幸福的家,挤走了自己的位置。
而摩擦几次后,孙婉觉得虞楚楚高傲骄纵,瞧不起她的家境背景,所以才处处故意针对她,也对虞楚楚的反感越来越多。
可其实,谁都不是坏人。
孙婉心性敏感自卑,以为虞楚楚瞧不起她才对她恶言相向,其实虞楚楚根本也分不清其他人家境高低,她只是一直被宠在手心里,害怕嫂子夺走自己的家人父母。
虞楚楚觉得孙婉是狐狸精,所以才会那么讨好人,却不知道孙婉从小读三从四德、规规矩矩,就是为了当好一个媳妇而长大,她嫁入虞府,努力讨好公婆丈夫,也不过是希望能被婆家接受,好好活下去而已。
她们何错之有呢?
那些年没有说开的摩擦和积怨已深,最后爆发出来,伤害到了所有人。
四十年过去,虞楚楚离家出走自爆而死,孙婉活着却半辈子心结,谁都没过好这一生。
“我曾经真的讨厌你的,哪怕我在其他人那里明白了什么叫真的刁难,可我还是讨厌你。”孙婉低低的说,“一直到我儿媳掌权,成为新的虞夫人,我才开始慢慢理解你当年的心情。”
她看向虞楚,轻声道,“我们本来不该这样的。”
虞楚注视着虞父虞母和兄长的墓碑。
“都过去了。”虞楚低声道。
她其实并不想和孙婉回忆过去,或者互相道歉,握手言和。
家长里短就是些烂账,谁都做错过,谁都被伤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孰是孰非还重要吗?
对她而言,虞楚楚的伤痛,孙婉的伤痛,她都能理解。
只不过,孙婉也这么大年纪了,若是这次说开能让她多活十年,那也算是个好事。
而且,谁能说清楚虞家的悲剧到底是因为姑嫂父女之间缺乏互相理解而导致的,还是因为虞楚楚注定要去修仙,要在修仙界去死,所以才导致她家里一定会出事呢。
虞楚看向孙婉,低声道,“万般皆是命,嫂子,该放下了。”
二人目光交接,彼此对视。
这一眼,是十二年前孙婉站在月洞门旁,干巴巴嘱咐虞楚万事小心。
也是四十多年前,虞楚楚在兄长新婚后隔日清晨的饭桌旁,打量向嫂子的第一眼。
持续了这么多年,半辈子的恩怨,就此烟消云散。
孙婉垂下头,她苍老的面庞露出些笑容,轻轻的点了点头。
“嫂子。”虞楚又唤道。她注视着父母兄弟的墓碑,轻轻地说,“帮我在爹娘身边立个碑,权当我死了罢。”
“或许你会觉得我冷血,可我不会再回来,我不愿再体会这种伤痛。”她看向孙婉,轻声道,“我的血亲都走了,我的虞家,已经不存在了。”
孙婉嘴唇微颤,她低垂着头,脊背也越来越弯曲。她的嘴唇颤抖着,过了半响,她低声道,“……好。”
虞楚注视着墓碑。
她轻轻说,“忌日便写,仁兴六十四年,五月十五日吧。”
十二年前,虞楚楚在这一日自爆身亡。
为她在父母身边立一块碑,她能找到回家的方向吗?
别像她虞楚一样,连归路都没有。
烟已燃尽,虞楚起身,转头离开。
“楚楚。”
她听到孙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老人的苍老和隐忍的痛楚。
“若是有来生……”孙婉颤声道,“若是有来生,我愿做个更好的嫂子,我们好好地成为一家人,好吗?”
修仙之人,何来轮回一说?
虞楚侧过头,她微微笑了。
“好。”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