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以为他们有意向购买,详细地为他们介绍了这种新型保温材料的好处,又给了报价。
态度与刚刚完全不同,热情度提升了好几个加号。
许厂长这会儿也不着急了,将戴誉拉到一旁问:“这玩意真有他说得那么厉害?”
戴誉摇头:“用在装啤酒的木箱里,能起到一定的保温作用,但是完全靠它保温不太现实,毕竟它的密度并不高。不过咱们厂本来就要购买保温材料,这种玻璃棉应该是目前能找到的保温效果最好的了。用了它,再在货箱外面蒙上棉被,短途运输不成问题。”
又补充道:“这种玻璃棉毡有个好处,它可以重复使用。”
许厂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嘀咕道:“主要还是为了那三千个玻璃瓶……”
他折返回去拉着李科长,将他们的诉求说了。
李科长一脸为难道:“啤酒瓶的事,我做不了主,如果你们想要这些玻璃棉,我可以按照处理品的价格给你。”
戴誉给厂长帮腔:“我看你们仓库的空间挺紧张的,这些玻璃棉足有三四吨了吧?您要是同意我们厂长说的方案,这批货我们今天就可以派车拉走。”
李科长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办公室给厂长打电话请示。
许厂长自己就是当厂长的,对于领导的心态还是有把握的,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把长久积压的货品赶紧出手了,难道还留着过年呐?
机动物资在之后再生产就是了。
果然,没到二十分钟,李科长就笑容满面地给啤酒厂二人带回了好消息。
*
解决了厂里酒瓶和供货的问题,戴誉向许厂长请了三天假,参加省里举办的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
与他一起的,还有厂妇联的刘宁。
这次大会的举办地点,是在省人民委员会也就是后来的省政府大礼堂。
上午八点半,戴誉二人结伴抵达礼堂所在的那条街时,远远看到有许多穿戴一新,胸前佩戴党徽和大红花的男女青年走上礼堂那条长长的阶梯。
刘宁与他互看一眼,感慨地问:“咱俩是不是太不进步了?”
“好像有点。”戴誉也颇觉好笑。
他俩既没有党徽,也没给自己弄个大红花戴戴,看着就不像什么积极分子。
刘宁摇头叹道:“咱俩算是捡了大便宜,当初这两个名额本是要拿去车间分给先进工作者的。不过,我们许主席为了把扫盲班办好,愣是将它拿出来激励扫盲班的老师了。”
戴誉扶上他的肩膀:“那就走吧,别浪费了许主席的一番美意。咱也跟全省的优秀青年们多多交流学习。”
参加这次大会的代表共有六百多人,大家都是来自农村、工厂、医院、学校以及机关单位的青年积极分子。
当戴誉二人持着代表证进入会场时,其中大半的座位已经坐上人了。按照代表证上的座位号,在会场的中间位置,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甫一落座,刘宁就摇晃他的手臂,指向前方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少年。
“你快看,居然还有小学生来参会!”像是在看什么西洋景。
戴誉也有点好奇。他原以为自己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能来参加这个大会,已经算是很年轻的了。
谁知来到现场才发现,大家不但都很年轻,甚至还有十三四岁的小学生夹在其中。
坐在戴誉邻座的一个男青年听了他们的话,出言解释:“那是荣城五星公社东风大队的儿童蔬果生产队的队长,他们全队三十个队员都是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先队员。”
戴誉诧异:“这么小的孩子就组成生产队啦?”
那男青年点头:“他们这个儿童生产队很出名的,已经有快十年的历史了,每次省里举办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必有他们的队长出席。”
“那他们这个生产队的队长也得换好几茬了吧?”刘宁接话问。
“那是自然,半大的孩子长到年纪就可以正式下地赚工分了。在此之前,他们就在儿童生产队里劳动,开荒、造肥、种植蔬果,这些孩子都很能干的。”
戴誉二人了然,又与对方互通了姓名。
那男青年叫汪正道,是轻工业部在省城轻工业设计院的设计员。因为实验成功了一种防毒涂料,被院里的领导推举了过来。
戴誉仔细观察座位附近的年轻代表们,发现大家的革命热情确实都很高涨。连肢体动作中都充满激情,透着这个年代特有的青春朝气。
与会代表们都很激动,有些人可能是经常参加表彰大会的积极分子,已经是熟面孔了,大家彼此打着招呼。
就连戴誉这个自认没什么特别成绩的,都不断地被人上前搭话。原因当然是他给厂里拍的那一套宣传画报。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快十点的时候,陆续有省市一级的领导入场。
积极分子大会在十点正式开幕。
今天到场的领导中,职务最高的是郭副省长,他代表省人委讲话,致开幕词。
戴誉第一次出席这种会议还挺激动的。他最近当秘书已经养成习惯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本本,边听边记。
“亲爱的男女青年同志们,滨江省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今天开幕了!很高兴能出席这个大会,我仅代表省人民委员会向大会表示祝贺!祝贺大家在保卫祖国和建设祖国的各个战线上,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会场里传来山呼海啸的掌声。
“摆在我们面前的伟大社会主义事业,需要大家在各个岗位上贡献自己的力量、智慧和青春热血。中华青年要肩负起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戴誉坐在台下,时而做笔记,时而跟着大家一起海豹鼓掌,津津有味地听副省长激励了大家半个小时。
随后是两个积极分子代表上台发言。这两人确实都挺有代表性的,一个是那位儿童蔬果生产队的队长,另一个是滨江市下面一个生产大队的青少年基建队队长。
戴誉真心觉得这两个代表选得不错,一开口就能让人感受到他们蓬勃的建设热情,很能带动现场气氛。
反正上午的开幕式结束,在去吃饭的路上,他和刘宁还在回味礼堂里那种激情涌动的氛围。
因着参会代表太多,会议主办方没有安排统一食宿,倒是给代表们发了三天的餐食补贴,让大家自己解决食宿问题。
两人结伴来到距离会场最近的一家国营饭店。
刚点完菜就听到有个男人高声道:“这会儿正是饭点,大家都是花钱来吃饭的。你们这一桌子人就点了一碗蛋花汤!让人家正经花钱吃饭的人没有地方坐,你说这像话吗?”
戴誉寻声瞧过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一张靠角落的餐桌前,掐着腰指指点点。
那桌旁围坐着四个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每人手里握着一个冷窝窝头,饭桌的正中间摆着半碗蛋花汤。
只有一人穿得还算干净整洁,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其他人都穿着破了洞的破夹袄。
戴誉与刘宁对视一眼,便端着刚买的饭菜走了过去。
“这位同志,我们的菜刚上齐,你嚷嚷什么呢?”戴誉将一盘肉包子和两盘小菜放在桌上。
刘宁也走过来,把自己的盘子摆在旁边。
“你们是一起的?”那经理模样的人不确定地问。
“那当然了,我们都是来参加省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的青年代表,”戴誉指向那个佩戴红花的少年,“这位同志是所有代表里面最出色的,被大会单独选出来,在副省长之后做了报告。我们这些与会人员都深受鼓舞和激励!”
那经理有些讪讪地说:“那,那他们也没说啊。”
戴誉懒得跟他计较,只摆摆手道:“您去忙吧,这几天有不少外地代表来您这饭店吃饭,您也大气一点,展现一下咱省城国营饭店的风采嘛。别说已经点了一碗蛋花汤了,就算是啥也不点,您也得热情欢迎这些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代表啊。”
见他张着嘴想要反驳,戴誉补充:“这可是副省长说的,热烈欢迎全省各地的代表们来省城做客,交流学习。”
那经理走后,戴誉二人扯过两张凳子坐在他们这桌,刘宁问:“大会方没给你们餐食补贴?”
那个叫鲁木林的小代表已经没有了刚才在演讲台上的精气神,恹恹地说:“给了,一天一块五。我还想攒着呢。我们自己从家里带了干粮,想着点一碗热汤泡着吃,没想到省城的饭店不让这样。”
旁边一个男孩也小声道:“我们可不是为了来占便宜的,我们公社里的饭店都可以这样点菜!”
“省城也可以这样点,只不过今天来吃饭的人比较多,大家没有座位,经理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们。”戴誉安慰他们,“你看,我俩来跟你们拼桌就没问题了。”
见他们有些不自在,戴誉把小菜往前面推一推,让他们别客气一块吃,又好奇地问:“你们几个都是来参会的代表吗?”
刚刚那男孩摇头:“不是的。只有队长是代表!听说我们基建队得荣誉了,我们几个也想跟着过来见识一下!刚才一直等在礼堂外面。”
“你们基建队都在哪里有业务?赚的钱归你们个人还是归集体?”戴誉又问。
提起工作,鲁木林来了精神:“我们的基建队是生产队集体所有的,木匠泥瓦匠,所有工地上需要的工种我们都有。主要承包外面的工程,收入归生产队,个人记工分。平时一般在公社一带搞工程,不过省城的活我们也接,之前还给省军区盖过房子呢!”
刘宁诧异:“那你们这个基建队还挺厉害的!”
一个男孩骄傲道:“那当然了,你别看我们穿的不怎么样,每个人都是有绝活的!尤其是我们队长,他们家世代都是木匠,老祖宗还是鲁班哩!”
戴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只招呼大家吃菜,将话题转移去了别处。
之后的大会内容就是安排代表们挨个发言。戴誉被排在第二天,所以第一天的大会结束后,他回办公室取了一趟材料。
刚进办公楼,就看到冯副厂长带着许家庆往外走。
冯副厂长这几天已经跟戴誉很熟了,见了面就笑道:“听说你去参加积极分子大会了,你这个小戴同志还挺进步的!”
“哈哈,还行吧,得感谢组织培养!”戴誉打着哈哈,继而问,“你们这是要出门?”
许家庆抢先替领导答道:“冯厂长要去市里的食品加工厂考察一下厂房建设。”
他这几天总算是扬眉吐气了!跟着冯厂长去了好几个工厂考察,过足了厂长大秘的瘾头,终于不用在家看大门了!
戴誉笑着点点头,对冯厂长建议道:“外面天气太冷了,我看您也别挨个工厂去考察了,我今天在大会上认识了省轻工业设计院的一个设计员,据说他们院里就能承接罐头厂的项目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