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村民来自张家沟、刘家铺和魏庄三个村子。
村民们这次是由魏庄村长魏自民带队。
老村长魏自民已经五十多岁了。
头发花白,皱纹深刻,蓝布衣上早已斑驳。手如树皮,腰如杆。
见到机务段的领导,眼神中充满了这年月老社员眼中常见到的不安和惶恐。
邢段长看雨越下越大,让乘警先将其他村民请到火车上避雨,又将老村长请到车头上。
“不嘞,不嘞,俺身上都是泥巴,别把你们火车弄脏了。”老村长声音有些沙哑,进到火车头里,看着那些乌黑的设备和炉子,有些不知所措。
“大爷,这次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什么脏不脏啊,劳动人民怎么会脏?”
李爱国搀住老村长的胳膊,把他请到炉膛旁边。
看老村长还有些拘谨,又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递上去,用打火机帮忙点上。
深深吸了两口,老村长的神情才算是松懈下来。
邢段长趁机说道:“村长同志,这次对亏了你们送来的那些粮食,才帮列车上的乘客渡过了难关。”
“你们这次送来了多少粮食,我们机务段将如数俸还。”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本来是很正常的感谢,魏自民却像是碰到了火红的烙铁,脸色变得涨红起来,连连摆手。
“领导,谁家还遇不到点困难呢!这是俺们应该做的。”
见邢段长还要解释,魏自民感觉受到侮辱,声音也严肃了起来:“领导,俺们当年也是受过大兵恩惠的,要是大兵赶走了那些恶霸们,俺们咋能分到土地,咋能过上好日子。”
“俺要是收了你们的粮食,会被乡亲们戳着脊梁沟子骂。”
在淳朴的乡亲们看来,火车上的工作人员穿着制服,跟大兵就是一家人。
闻言,邢段长有些为难了。
别看他可以将机务段里的那些刺头收拾得服服帖帖,可以面对总局的领导据理力争,但是面对这种固执的老同志,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李爱国说道:“村长同志,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要支付给你们报酬,而是要对你们表示感谢。”
“表示感谢?”老村长茫然。
“是啊,你们帮了我们,我们感谢你们,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李爱国接着说道:“咱们工人农民一家亲,要是你们不接受工人兄弟的感谢,就是看不起我们工人!”
此话一出。
老村长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年月的人将脸面看得极为重要,在老村长质朴的道德观里,不给别人脸面是一种非常严重的行为。
邢段长暗暗在心中竖起大拇指,还是李爱国这小子有主意。
当然,礼物并不局限于粮食,
这年月还没到困难时期,农村并不缺少粮食,工业制品却比较匮乏。
正好机务段下属有座制造暖水瓶的三线厂。
暖水瓶厂生产的暖水瓶并不对外销售,一般作为福利发放给机务段的职工。
李爱国结婚的时候,就得过一个。
质量挺不错,能用个十年八年的。
经过商定,机务段决定援助村民们一批暖水瓶。
“暖水瓶,在供销社里要卖五块钱一个,还得要灰票票,太贵重了,俺们不能要。”魏自民闻言连忙拒绝。
李爱国板起脸说道:“魏老哥,你们农民兄弟生产粮食,你们将粮食送给我们。我们工人生产暖水瓶,将暖水瓶送给你们,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这”
魏自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
“村长同志,就这么决定了。”
这时候。
临时筑路队的同志,已经修好了铁路。
邢段长站起身说道:“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免得影响后续车辆通行。”
“等过几天,我会让.”
邢段长感觉这村长有些倔脾气,别人来还真搞不定,指指李爱国说道:“我们就让这位火车司机将暖水瓶送来。”
魏自民还想再拒绝,又怕影响到火车的通行。
走到车厢门口又回过来,最终还是下了火车头。
他心中暖烘烘的。
外面的雨还在哗哗下着,魏自民带着村民们离开了。
道理泥泞,他们每步都艰难地迈着,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在暴风雨中,他们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
就像他们那个贫穷的小乡村。
虽然贫穷、劳累,但却坚韧不拔,不屈不挠。
“农民兄弟真是不容易。”
邢段长叹口气收回了目光,大手一挥:“回家!”
救援列车重新回到京城的时候,站场上围满了机务段的职工们。
当看到挂着鲜红旗帜的火车头缓缓驶来,现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他们虽然早就从调度室得知京汉线重新通车,救援必定成功了。
但是现场看到救援列车胜利而归,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
因为在救援列车上乘坐的是他们的兄弟姐妹。
“火车人,前进!”
“火车人,前进!”
“火车人,前进!”
当邢段长和李爱国跳下列车,口号声响彻整个机务段。
此时大雨逐渐停下。
天空依旧阴沉。但阳光一点点破开乌云,在机务段里洒下黄色晕染的光芒。
青草带着清新的气息,树叶闪耀着晶莹的光。
马小军几人被绳子绑着,穿成了一长溜,就跟穿蚂蚱一样,排着队从车厢里下来。
正在看热闹的周克惊呆了:“爱国哥,你们不是去救人吗,咋还抓人了?”
“这几个家伙故意破坏救援。”李爱国给周克递出一根烟,将现场的事情讲了一遍。
周克听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小子,竟然敢欺负我们火车人!”
“你放心,这次落在咱们手里,肯定得让他们脱层皮。”
李爱国抽口烟,叮嘱道:“咱要有理有据,不要落下话柄。”
“你放心,咱迪特都能对付,还搞不定这几个毛头小子?”
周克清楚李爱国的用意。
将马小军几人带回机务段派出所后,立刻派人对他们进行了审问。
马小军粮食口的身份,在地方上好用,但机务段跟地方是两套系统。
只是马小军并不在意,毕竟这些人都是他的发小,能够穿一条裤子的那种。
只要坚持到二叔来救,就能逃过一劫。
周克现在的审问功底也见涨。
将博弈学中的“囚徒困境”引入讯问。
采取把几人分开审问,让他们狗咬狗的策略。
谁率先交待,就能够戴罪立功。
几人因为不清楚隔壁审问室的情况,都害怕对方先交代了。
马小军最信任的曹三德,在强大的攻势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决定戴罪立功。
他将偷鸡腿,故意为难乘务员的事儿全都讲了出来。
另外还提供了马小军利用职权,从粮站倒卖粮食的证据。
剩下的那几个家伙有些后悔了。
也迫不及待的将马小军干的那些坏事撂了出来。
半个小时后。
正在参加庆功会的李爱国,接到了周克送来的审讯笔录。
倒卖粮食数千斤、故意卖陈粮给老百姓、新粮留着给自己的关系户、利用粮食勾搭小寡妇林林总总七八项。
好家伙,这货去玩半掩门子,裤筒里装的也是粮站的粮食。
这货还真是把粮站当成了自个家啊!
周克兴奋的说道:“有了这些罪行,再加上破坏救援,破坏铁道秩序,这小子恐怕得蹲上几十年。”
李爱国并不可怜马小军。
上级设立粮站,实行粮食配给制度,是为了保障民生,让老百姓都能吃饱肚子。
粮食口这帮孙子却借着手中的权力,飞扬跋扈欺压普通老百姓,造成了负面影响。
活该!
不过,斩草必须除根。
李爱国点上根烟,道:“周克,你在地方公安口有关系吗?”
“咋没有呢,公安局的刘政委就是从咱们机务段派出所调过去的。“
周克话说一半,眼神一凝,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这货不是还有个老爹吗?”
李爱国淡淡的说道:“这上面的罪行已经涉及到他老爹了,咱们要给地方上的同志送个功劳。”
“对对对,我刚进机务段派出所的时候,刘老哥是队长,算是我师傅了。很久不见,我真有点想他了。”
周克清楚李爱国的用意,站起身快步离开。
看着周克冲进光明中的身影,李爱国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微翘。
打了老的,来了小的,都是那些烂俗套的套路。
前世李爱国看多了那种书,自然要早做预防。
干脆直接将老的搞掉,免得以后麻烦。
所以说啊。
多还是有好处的。
长安街道上。
周雀蹬着自行车极速行驶。
足以承重两百五十斤的飞鸽自行车轱辘,竟然被她肥硕的身躯压瘪了。
自行车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真是让人心疼啊。
“让让,都让让!”
路人纷纷躲闪。
周雀惹来一片白眼,却不在意。
因为她的宝贝儿子被一帮不长眼的家伙抓走了。
她得赶紧把儿子救出来。
周雀骑着自行车,蹬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来到区粮食局,等跑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办公室里面。
坐着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身穿灰色毛料中山装,看上去一身正气。
他正是马小军的老爹,区粮食局办公室主任马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