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未曾想到,这么一起大案,在一年多的侦办和审理后,居然只判决六人有罪,余者皆以事实不清,举证不明的理由轻轻放过。
“滑天下之大稽呀!”
《长安纪事》总编曹叔陵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置于桌上,随即愤愤地说道:“郢州官员贪赃受惠,大兴地方大理寺纵容枉法,此乃人神共愤之事,人人得而唾之。”
“是呀,治国平天下的宏愿,在诸多官员的内心深处已然变为修身齐家为最终目标了。”长安著名撰稿人、文学大家祝敬甫冷笑道:“这修身,是修得自己脑满肥肠,这齐家嘛,则是贪得家财万贯,锦衣华宅。若是太祖皇帝尚存于此时,此等贪腐之辈怕是皆会远配苦寒之地,遇赦不赦,身后家族亲眷亦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甚至,罪责深重之人,还会被绞死于市,为万民所唾弃。”
“吏治不清,贪腐不除,枉法不尽,这时要置我齐国于前明之败境地呀!”曹叔陵痛惜地说道:“内阁诸公、大理寺卿、监察院就无人出来表示异议?难道我大齐朝堂内外皆是沆瀣一气的贪渎之辈?”
“或许,他们看不到,听不见。”
“看不到,听不见?……祝兄,你此话可就有些虚妄了!”
“不是吗?”祝敬甫提起酒壶为曹叔陵倒满酒杯,“升斗小民每日所关注者,无非就是市上的柴米油盐,还有每月辛苦赚的的薪俸能攒下几何,以及家中的妻儿老小能否过上更好的日子。至于官员贪腐,大理寺枉法,朝堂诸公的反应,于他们而言,几无任何关系,何不高高挂起,不闻于事?既然不是民生之大事,判决处置区区几名官员,朝堂诸公哪里还会再起言论,激起风波?如此,便是看不到,听不见。”
“此为掩耳盗铃矣!”曹叔陵疾色道:“难道他们皆为利益一体,休戚与共吗?”
“若是此案大办,于官场而言,震动太甚,对朝堂诸公也是有损颜面的。呵呵,那可是毁谤了官员的声名,损害了官员的体统。既如此,何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将这场惊天的贪腐窝案影响消散于无形,湮没在故纸堆中。”
“祝兄,你……,你……这是在尽心为那些贪渎官员说话?”
“不然呢?难不成站出来大声疾呼,抨击他们的无耻嘴脸,鞭挞他们的卑劣行径?”祝敬甫淡然地说道:“若不然,我要是敢写这些,你敢给我发出去吗?”
“有何不敢!”曹叔陵大声说道:“当年,太祖皇帝开启民智,创办报纸书刊,就是为了评说天下大事,监督国内不法之行,纠劾政府失政之举。我为《长安纪事》总编,自然要发出民间之声,大家之言,以舆论和风评来针刺纠举贪赃枉法之辈。”
“好!”祝敬甫笑着从身后挎包中摸出一叠手稿,递给对面的曹叔陵,“此稿乃是详尽披露郢州贪腐窝案之事,有多方举证,也有侦办之过程,更有诸多涉案人员的身份背景,以及具体贪腐受贿细节。这些东西,你可敢于《长安纪事》上刊发出去?”
“你……”曹叔陵顿时恍然,伸出右手来点了点对方,“合着,你早已就郢州贪腐窝案写了文稿,然后今日拉我过来,就是想以言语激我?”
“请曹兄恕罪。”祝敬甫郑重地向曹叔陵拱了拱手,“我等皆知,报纸书刊发表需内阁民政新闻司审查后,方允刊印。若是此文稿被呈于新闻司,必然会引来不小的风波。轻则警告停刊,重则封馆罚金,而曹兄数十年之力办起的《长安纪事》,也说不定会就此罢刊,被取消新闻牌照。……你可想好了?”
“祝兄,伱这可是小瞧了我的风骨。”曹叔陵拍了怕桌上的文稿,笑着说道:“为民发声,为国纠政,虽万劫不复,我亦无所惧矣!呵呵,倒是你呀,若是此文稿刊印发表,作为署名人,你可做好了应对之举?”
“哈哈……”祝敬甫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大笑着说道:“大兴的监押所我待过,临淄的警察处我也进过,就是长安帝都的监所,我倒是没去感受一番,不知道是不是跟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好,若是你因此入监,我定当每日携上好酒食前来看你。”
“你为何笃定自己不会被抓入监?”
“不会。”曹叔陵笑眯眯地说道:“因为,我有一個了不起的祖宗,乃是太祖皇帝的从龙之臣。看在故去老人家的面子上,有些人当不至于将我抓去入监。”
“……”祝敬甫定定的看着对方,半响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可耻而腐朽的权贵!”
“哈哈……”曹叔陵大笑起来,伸手抓起桌上的文稿,起身就要离开,“但我绝对是一个为国为民而敢于发声的权贵子弟。……此番,被你算计了一道,这顿酒食该你请。”
祝敬甫笑着挥挥手,并没起身相送,而是拿起筷子,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曹叔陵走了未多久,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悄然从酒肆角落走了出来,然后径直坐在了祝敬甫对面。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还是愿意被你利用。”祝敬甫筷子不停,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面前的男子,“不管你们是狗咬狗也好,是官场上的彼此倾轧也罢,但想到那些贪腐官员的嘴脸,我便是气冲斗牛,情难自禁。想一想,万千普通小民为了三顿饱餐、妻儿抚育,而不得不劳心劳力地忍受工厂主的盘剥和压榨,最终所得不过十几块。而那些贪腐之辈却凭借手中权力,便能轻松落赃数以万计。……这世道,何其不公呀!”
“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人笑了笑,轻声说道:“若是民间有了书报刊物的声张,此等贪渎之辈必然无所容遁,为世人所唾弃。”
“是吗?”祝敬甫停下了筷子,嘲讽地说道:“你觉得揭露官员贪腐的文稿可以顺利通过新闻司的审查?”
“可以的。”那人自信地说道:“我齐国向来不以言获罪,更不得以一己私利而堵塞天下悠悠之口。……你说呢?”
“……一丘之貉。”
祝敬甫怔了一下,随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站起身来,置那人于不顾,直接离开了酒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