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如果他第一时间就冲锋陷阵,在天子跟前儿,就有些痕迹太重,还有个问题,就是他并不知太上皇的性情,话说的深了浅了,把握不住,都有以疏间亲之嫌。
“由荔儿这个亲生女儿,在太上皇跟前儿拱火,比我这个外人就要自然许多。”
贾珩既存此念,一下子理顺所有关节,转念之间,心头又有几分感动和喜悦。
“先生……”咸宁公主贝齿咬了咬樱唇,唤了一声,心头就有些不是滋味。
“殿下,咱们走罢。”贾珩低声说道。
咸宁公主:“……”
这究竟是去不去?还有他和姑姑,是不是打着什么哑谜?
这……
不知为何,念及此处,心底隐隐有些泛酸。
咸宁公主终于点了点头,与贾珩一同前去。
回头再说,戴权与晋阳长公主进入体和殿中,此刻殿中里厢,崇平帝正襟危坐在绣墩上,正在与躺在床上的太上皇叙话。
一旁的宋皇后与宫女一同准备着膳食、汤药。
太上皇看着对面那个中年皇者,也不知是不是躺在床榻,有些虚弱,目光在其灰白相间的头发上停留了下,叹道:“皇帝,你也有白头发了。”
崇平帝面色沉静,道:“儿臣已为人父,为人祖父,有着白头发,也属平常,只是父皇上了春秋,还望善加保重龙体。”
宋皇后在一旁看着,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头补了一句,宵衣旰食,如何不累的白发早生?
不过,天子还和太后不同,父子有孝道礼制——子不言父过,哪怕在这是个时候,崇平帝也不好说着一些刻薄、挤兑的话。
不过,冯太后的那几句话,也有可能记载在史书中,崇平十五年,丁己,京城地动,上皇龙体欠安,皇太后冯氏探望之……
太上皇点了点头,闻着午膳传来的香气,自失一笑道:“朕这会儿倒是饿了一些。”
冯太后道:“陛下先进了汤药,等会儿再用些稀粥。”
太上皇点了点头,他此刻有些四肢乏力,半边儿身子有些麻痹。
冯太后说着,从宋皇后手里接过几个尚药局的女官熬好的汤药,搅动着汤匙,缓缓说道:“这些汤药趁热喝,咱们也是上七十的人了,活一天少一天,当爱惜身子才是的。”
太上皇笑了笑,听着冯太后柔和的话,低头任由冯太后喂了一口汤药。
在这一刻,面色恍忽之间,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滋味。
当年宫里的老人,只剩眼前的婉妃了。
就在这时,晋阳长公主与戴权进得宫来,往昔花颜月貌、蛾眉曼睩的丽人,这会儿花容失色,惶恐道:“父皇,皇兄,大事不好了。”
丽人年近三十,做出小女儿的惶惧模样,如贾珩在,当会欣赏到那一股难言的峭丽和可爱。
戴权“噗通”一声,跪将下来,未语先哭,道:“陛下,忠顺王爷禀告,恭陵被震坍塌了。”
“噗!”
一口汤药喷出。
太上皇一口汤药吐出,落在被子上以及冯太后的胳膊上,倏然色变,顾不得四肢乏力,勐然一手撑起身子,顿时觉得一股晕眩袭来,定了定神,惊怒道:“你说什么?”
崇平帝面色凝重,喝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陛下,忠顺王爷来报,恭陵被地龙翻身给震塌,埋了二百多匠人,现在忠顺王爷正在派遣内务府和京兆府的人前往营救。”戴权快速说着经过。
隆治帝听完,如遭雷殛,半晌呆若木鸡,嘴巴张大,双目失神。
这是上苍惩罚于他,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不对,不对,他退位十余年了,纵有天谴,也与他无关才是啊。
念及此处,苍老眼眸转动,不由直勾勾盯向自家儿子的背影。
崇平帝面色变幻,脸色凝结如冰,心头如电转,思忖着此事的影响。
一旦恭陵被震塌,天下会怎么看他?
失德?
嗯,不对,这震塌的,又不是他的陵寝,这是太上皇的陵寝,失德的不是他!
太上皇前一刻还在御女,如此荒唐,连上苍都看不下去了吗?
在这一刻,崇平帝几乎是下意识,生出一番“猪也是这般想的”的心思。
至于宋皇后雪颜玉容上,神色凝重,心头也震惊难言。
太上皇陵寝被震坍塌,这……会不会是报应?
嗯,夫妻一体同心。
唯有冯太后皱了皱眉,看向太上皇,眸光闪了闪,心头也不知想些什么。
晋阳长公主抿了抿唇,低声喃喃道:“不对啊,这震明明不大,宫殿都没震塌,怎么就……”
这一句话,虽有些轻微,却好似为“猜疑链”渐渐绞杀的殿中,送来一股清新的空气,也瞬间提醒了崇平帝,也将上皇的心思拉了过来。
崇平帝面色微冷,沉声道:“此事定有蹊跷,忠顺王呢?”
世上没有蠢人,一瞬间就想到,如果能将陵寝震塌,太祖的敬陵、太宗的贞陵怎么许多年,也没听震出过什么事。
嗯,当然完工的陵寝,许是更抗震也不一定,而且关中大地的确没有什么大震。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只怕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作为潜邸之时,执掌刑部的雍王,对鬼神的敬畏,其实还要比隆治帝弱上许多,对阴谋的敏锐度,同样要高上许多。
戴权面色怔了下,躬身拜道:“忠顺王爷在大明宫偏殿等待圣上。”
太上皇也反应过来,面色阴沉如铁,眸中寒光闪烁,沉声道:“让他速速来见我,我要问话!”
在这一刻,不管是隆治帝还是崇平帝都被晋阳长公主一句话,引起了怀疑之心。
如果贾珩在此处叙说,就大为不同,一来显得突兀,二来等崇平帝回过味儿来,或有离间天家亲情,公报私仇之嫌。
太上皇又默然片刻,忽然面上厉气涌动,怒道:“着锦衣府、内缉事厂严查工部、内务府衙门,凡涉陵寝监造之大小官吏,全员悉数下狱,严刑讯问!”
“下狱!
!”
最后又是杀气腾腾地雷霆咆孝,将心头的愤怒一并发泄出去。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太上皇剧烈咳嗽几分,脸颊涨红,一旁满头银发的冯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隐隐现出一丝怜悯和悲哀,拿过手帕擦了擦老头儿的嘴角。
“父皇!”
晋阳长公主与宋皇后面色变了变,关切问道。
在这一刻,曾御极天下三十多年,平治安南、西北,巡视江南,废过太子,杀人无数,罢官无数……的帝王,在前一刻还是任由妻子挤兑的老小孩儿,在下一刻,威严重新注入苍老身躯内,一丝怀疑在心底放大后,自由心证,直接掀开棋盘。
崇平张了张嘴,将担心朝局动荡的念头,迅速掐灭。
因为,他忽然惊觉,这好像是最好的方式!
哪怕不是因贪腐导致,也必须是,要有人负责,齐党首辅因平衡朝局,暂不能换,那恭陵倒塌,就只能是人祸。
只是忠顺王……希望不要涉桉其中罢。
他这位皇兄,这些年鞍前马后,还是有很多功劳的。
“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去!”崇平帝面色冰冷,看向戴权,沉喝道。
戴权磕了一个头,心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兴大狱”三个字跳入脑海,连忙道:“奴婢遵旨。”
晋阳长公主在一旁,微微垂下螓首,美眸之中隐有波光一闪而逝。
她太了解她的父皇了,当年疼爱嫡孙,何其慈爱善目,但只因有奸佞之臣,挑动了他敏感的神经,雷霆一怒,太子说废就废,甚至使得昭圣慈寿皇后郁郁而终,最后因为愧疚还是旁的原因,不与其合葬。
换句话说,将来如果驾崩,冯太后是要和隆治帝合葬恭陵的,而非废太子之母。
现在虽是掉牙的老虎,可虎啸山林的凶煞之气也不减当年。
此刻,忠顺王就在大明宫偏殿的内书房等着,原本倒塌的书架、瓷器依稀可见,内监低头忙碌着。
随着时间流逝,忠顺王面色难看,渐渐坐立不安起来,因为就在刚刚,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天灾震塌,这种说法……好像有待斟酌?
上皇陵寝被震塌,究竟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天子失德,上天警示?
还是上苍对太上皇的惩戒?
“罢了,罢了,不这般说,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我!”忠顺王背后渐渐渗出冷汗,开始在酝酿着等会儿面圣的说辞。
总不能让他承认是他挪用了部分款银?
这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