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 毒过潘金莲(2 / 2)

“这唐志翰的发妻刘氏呢,把整个府里内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人,这久而久之,就更没人提了。”

王国光眉头紧蹙的说道:“那这刑部的奏疏里,怎么是刘氏把唐志翰给告了?而且漳州府知府卢承还要判他有罪?这说不通啊!”

案子最焦灼的地方来了,无论怎么看,这唐志翰都是受害者,而且被打成了那副模样,唐志翰反而成了罪人!

这漳州府知府卢承是收了多少银子,才昧着良心做出了这等判罚!

王崇古揣着手说道:“啧啧,要不说这最毒妇人心呢。”

“这刘氏去年春天,就谎骗唐志翰假和离了,因为督饷馆有定,为了开发鸡笼岛,在鸡笼岛新开木坊减一半的抽分税,这本来是鼓励闽地商人前往鸡笼岛开发新的木坊,更多的供给造船厂木材,而且开发鸡笼岛。”

“这刘氏就以这减税为由,好说歹说和唐志翰和离了,这唐志翰也不疑有他,就把家里的买卖,都过到了刘氏的名下,新开的木坊倒是享受到了政策,税的确优惠了,但唐志翰可谓是身无分文。”

“这刘氏和唐志翰和离后,立刻就跟那来往了十几年的奸夫结了婚,有衙门的婚书,有三媒六聘。”

“唐志翰又要银子做生意,又要银子给援朝抗倭认捐,这府里没银子,这刘氏一不做二不休,就约了奸夫,上演了一出捉奸捉双的戏码,这捉奸捉双,证据确凿,按大明律,打死勿论,若非这唐志翰跑船,练就了一把子力气,这被打死也是活该了。”

万士和伸出手,愣愣的说道:“不是?!等会儿,大司寇,让我捋一捋,这苦主唐志翰,一无所有也就罢了,怎么成奸夫了?”

唐志翰从丈夫到奸夫的身份转变,就是中了刘氏精心设计的圈套,到最后差点就被打死了,这刘氏堪称是潘金莲在世,而且相比较潘金莲鸩杀武大郎的戏码,这刘氏更加歹毒的就在于,唐志翰坐实了自己奸夫身份,差一点就被合法的打死了!

唐志翰的父母在当年倭患之中被杀,唐志翰有一个弟弟饿死,他们唐家连个亲戚也没有,所以,唐志翰得亏是跑船时候练就了一身铁打的功夫,心惊胆战的唐志翰直接跑进了府衙避难,别的地方他都不敢去,连生死兄弟他都信不过。

这就是为何这个案子闹到了朝廷这里的原因,除了金额巨大,影响恶劣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按着大明律而言,唐志翰该死,他是奸夫,所有人都知道他冤,按律法而言也该死。

整个漳州府地面,全都知道他们老唐家是怎么发家的,这唐志翰也算是传奇人物,这刘氏是唐志翰的妻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以前人人都羡慕这刘氏运气好,嫁给了唐志翰,现在,人人都见到了把家里的银子全都交给婆娘的结果,人人都在等着朝廷的判罚。

漳州府知府卢承,虽然按着律法给了判决,但最终还是大理寺、刑部过问,真的死板教条的按着律法去判,大明律,才是天大的笑话。

潘金莲被骂了那么多年,和这刘氏一比,就像是白莲花一样。

王崇古坐直了身子说道:“这件事不算完呢,唐志翰这档子事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别说漳州府了,就连几个市舶司的海商们,都开始自己查问银钱,这不查不知道,五个市舶司,至少有七个资产过二十万银的海商,差点被掏空了。”

“这江南势要豪右们,把银子都直接放进了各市舶司的会同馆驿,换成了承兑汇票,家里的账,以前归婆娘管,归账房管,现在都给了各地的会计们,交叉管理,生怕步了这唐志翰的后尘,丢人丢钱也就罢了,命也丢了,那就不值当了。”

刘氏以一己之力,强力推动了大明财务制度建设,甚至连稽税院稽税,都变得轻松了许多,这不是朝廷推动的,是这些个势要豪右富商巨贾自己四处找审计,五个市舶司的会同馆驿,只能勉为其难,相继推出了审计业务。

朝廷拢共就要6%的税,这刘氏不仅要钱,她还要命!

而且这还不是个个案,现在自查跑到衙门喊冤的就有七个之多。

“这案子,不能简单草草了事,我的意见是,这案子查问清楚,把相关案犯押解入京来看。”张居正慎重的做出了决定,送到京堂来过堂,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再做处置。

一来兹事体大,这些海商都是新兴资产阶级,处理不好,离心离德,而且唐志翰可不是普通人,他是由户部直接任命的月港远洋商行商总,唐志翰手下有超过七百条船,主要来往大黑沟运送木材;

二来,则是为了律法真正的公平公正,不能为了嫌麻烦,就糊弄了事,白银大量流入大明,要完善律法,推动法律制度建设。

无论如何,这个案子,不能在漳州判罚,否则引发动荡,他这个首辅罪责难逃。

人在御书房的朱翊钧,收到了奏疏,看着这两个案。

对于第一个案子,这二十七个扛着龙旗大纛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朘剥百姓的酷吏,朱翊钧给予了严厉的惩罚,除了杀头之外,就是剥皮揎草。

这不是贪多少的问题,而是为了地方稳定,面对这种问题,朱翊钧没啥好办法,直接请大诰出来,虽然残暴,但是有效。

朱翊钧是不怕挨骂的,他倒是无所谓骂名谁来担,忠顺夫人不肯,那他就来担。

对于第二个案子,朱翊钧显得格外的迷茫。

“冯大伴啊,这个唐志翰是个好男人吧,他连个外室都没养吧?养了吗?”朱翊钧不确定的问道。

“陛下,漳州府对唐志翰进行了全面的调查,的确没养,甚至出海都不嫖,生怕带了什么病回去,没有外室,也没有外室子,倒是这个奸夫,拿着刘氏的钱,养了两个外室,正闹腾呢。”冯保立刻回答道,冯保从刑部全面了解了该案。

朱翊钧拿着奏疏继续问道:“那有婆媳矛盾吗?这婆媳矛盾皇家都有,这民间自然也是,这闹的厉害吗?”

冯保立刻说道:“唐志翰父母都死在了倭患之中,唐志翰那个村,被屠了个干净,没有什么族叔,他们兄弟二人也是躲在粪坑里,才侥幸活了下来,弟弟三岁,没过多久就饿死了。”

“唐志翰是因为要给朝廷认捐银子抗倭,才发现银子没了,刘氏才一不做二不休的要杀了唐志翰,永绝后患,是这样吗?”朱翊钧又问。

冯保确信的说道:“唐志翰一听朝廷要灭倭,就到府衙问了,漳州府知府卢承奏闻,当时唐志翰说:父母血仇不报,枉为人子,恨自己力衰,入不了水师、京营,愿倾尽家财支援,这是国仇家恨,当然要报,结果回去时候,才知道府里没钱了。”

卢承的奏疏里,写这唐志翰顶天立地大丈夫,忽然听说朝廷真的要灭倭,哭的跟泪人一样。

“陛下,臣从这北镇抚司了解到,这唐志翰的船队还配合吕宋总督府、松江镇水师剿过几次海寇,运粮运银运火药,从无差池。”冯保补充了一些细节,唐志翰能混到漳州府第一首富的位置,也是八面玲珑,算是哪哪都有人脉。

“这唐志翰不嫖,可赌、抽?就是赌钱,或者抽阿片?常年在海外,那达沃城,可是有不少大烟馆。”朱翊钧想到了一个可能。

“赌没有,这唐志翰的生意很干净,应该也没有抽大烟,唐志翰投奔府衙寻求庇护,被收押四个月了,若是有抽大烟,漳州地方,自然不敢欺瞒朝廷,而且唐志翰要是抽了,那身体亏空了,根本不可能在中了圈套被人围殴之下,还能脱身,臣以为没有。”冯保没有搜集到这方面情报,说了自己的猜测。

“为什么?唐志翰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好人吧,为什么,他现在反倒成了奸夫了?”朱翊钧愣愣的问道。

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目前收到的消息,从各方面来看,就一个原因,刘氏嫌这个唐志翰,太老实了。”冯保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别的原因,唐志翰一心扑在了事业上,一个渔村出身的汉子,根本不懂什么风花雪月,自然是无趣的很,这唐志翰钱越赚越多,那刘氏开了眼界,自然就有点飘飘然了,依靠着唐志翰的信任,做到了这些事。

“老实?老实就该被欺负吗?!”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对着冯保说道:“全都拿到京师来问,这事,朕私以为唐志翰无罪,立刻下章漳州府,必要时,海防巡检帮忙地方查问,务必把事情完全搞清楚!”

四月十七日,一应案犯,就被押解入了京堂,海防巡检甚至调动了水翼帆船,把一应案犯紧急送往了京师。

元辅、次辅在案犯进京后,立刻来到了通和宫御书房觐见陛下。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臣问了申时行,这海商因为在海上搏命,所以这船长和水手们,都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在海上,船沉了全都死定了,这个唐志翰很讲义气,手下这七百条船,近两千水手,船上的船长、副手、大把头们全都是拜把子的兄弟,这个情况,和内地商贾的伙计是完全不同的。”

这年头在海上做生意,和地面上做生意完全不同,随时随地都要卖命的买卖,尤其是当初倭患还没彻底消停的时候,跟倭国的船见了面就是生死斗,而现在唐志翰被拿到了京师,当初历经生死磨难的兄弟们,都看着朝廷的决议。

“去年冬,过年前,会船典礼上,这刘氏仍然以唐志翰妻子身份参加了会船,会船要选船、水试、普船、祭妈祖、赛船、送头蒿、宴饮、唱夜戏,刘氏都是大嫂的身份。”王崇古补充了细节,不是唐志翰眼瞎心盲,实在是这刘氏太坏。

“二位的意思是,这事儿处置不好,恐怕会闹出官逼民反的丑剧来?”朱翊钧询问着。

“臣的确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以前朝廷不肯开海的原因,这些海商从商到匪,只在一念之间,而且很多本身也是匪,都是草莽,若是唐志翰真的错了,或者欺辱良家,被人家丈夫打死了,这事儿是他咎由自取,这些海上搏命的水手,认死理。”张居正非常明确的回答了陛下这个问题。

处理不慎,就会官逼民反,唐志翰淫辱他人妻子被杀了,这些草莽水手,也就认了,可是在自己家、自己婆娘肚皮上,差点被打死,按律法还要处死。

那这理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讲。

到时候真的闹出海寇来,非同小可,大明水师当然剿的动,可唐志翰的船队,当初帮着大明水师剿过海寇,这船队水手也被当水寇给剿了,这于理亦不合。

“其中是非曲折,从各方面调查来看,唐志翰冤,而且非常冤,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会船时,众弟兄还一口一个大哥大嫂过年好,二十五日,大哥就成了奸夫。”王崇古也不是给刘氏扣帽子,直接拿出了漳州府、海防巡检、稽税院稽税账目等相关证据进行证明,在二十五日之前,唐志翰和刘氏,仍然是事实夫妻。

朱翊钧面色严肃的问道:“次辅以为如何处置?”

王崇古立刻说道:“先稽税,假夫妻假和离,骗了优惠税率,这事儿得稽税,定性为真夫妻,再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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