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武就不一样了,他的目标和能看到的未来跟董文学、任晓宇这些天之骄子不同,他更注重实际。
一个大夫的儿子,医学世家的孩子,并没有在仕途上的压力,也不想承受那种压力,工厂就很好嘛!
现在是困难时期,有很多制约因素,但只要坚持发展几年,以后就是经济先行的时代了。
普通老百姓能感受到的春风那都是应刮起来的春风,实际上经济发展已经提上日程了。
现在上面的会议天天开,开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这几年国内经济高速发展所带来的机遇和危机嘛,怎么处理这种机遇和危机就成了头等大事。
这不是国内的单一经济状况,而是全球经济在战争结束后的一种自我调节和复苏。
和平必然带来经济的发展,现在发展经济是一条必行之路,争的也只不过是应该走哪条路而已。
注重经济特性和注重思想管控,就是东风和西风的关系。
现在的整体发展就一条刚刚上路的小船,看不清前面的河道,也调整不好风向。
东风多一点,糟糕,那就西风多一点,又不行,主要是新手上路,掌握不好风向和方向。
但整体上向着经济发展方向前进是没有错的,从上到下,哪个不想多打粮,多生产?
等几年,方向和风向都调整好了的,这条船慢慢变成大船的时候,就是李学武走上前台的时机了。
现在?
听老师和前辈们说更合适些。
“我还是比较在意基础建设和理论发展相结合的思路”
董文学叠着腿坐在扶手椅上,双手随意地搭在腿上说道:“无论是群众基础,还是干群基础,亦或者是工业基础和理论基础,务实和务虚都要从这一点出发”。
“建设和发展的潜力是由基础的厚度和广度来决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董文学看向谷维洁和李学武的方向说道:“因地缘因素限制,我能在厂里执行的影响力度是有限的,不及炼钢厂十一”。
“那么这一次无论是副厂长也好,副书记也罢,都也只是一个回来后的基础,是厂里给的一份认可和保障”。
“我是跟元松书记有过谈话的,我去钢城也是带着任务的,任务完不成,我就回不来,这边到了什么位置都没用”
“呵呵~这是凤山厂长的意见”
谷维洁这个时候接话点了董文学说道:“当初在书记办公会上,元松书记提出这一建议,凤山厂长是有别的人选的”。
“我知道”
董文学点了点头道:“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刚刚接手保卫处,选择我接手炼钢厂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谷维洁见此,笑着点了点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当时班子里的人还是都很信任和支持你的,只是在力度上有区别而已”。
“顾虑嘛,谁都有”
说到这里的时候谷维洁还看了李学武一眼,当初她不知道,后来想到了,当初李学武就在钢城执行任务了,这里面的推手就一定有李学武了。
李学武见谷维洁看过来,很自然地给了一个疑惑和迷茫的表情。
谷维洁见他装死也懒得搭理他,继续说道:“不过你的思路是对的,至少这六年时间里,前三年的压力是比较大的”。
董文学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顿了一下,这才说道:“工业转型,变革发展,往哪里转,往哪里发展,这是一个关乎炼钢厂和我个人未来几年发展的重要选择”。
屋里众人看得出他的压力很大,去炼钢厂这半年来,董文学确实是瘦了。
扫清了前任留下的障碍,就是要到按照他的设计思路来发展的时候了,任重而道远啊。
“炼钢厂的潜力很大,是可以有个好发展的”
董文学慎重地说道:“学武跟我谈过几次了,我们就炼钢厂的未来发展也定下了短期和长期目标,在这一点上我是坚定不移的”。
“主要还是来自于轧钢厂内的形势影响和正治压力,以及在肃清流毒过后的当前阶段,炼钢厂内部也是有些声音的,何去何从,各有想法”。
“我的想法是,轧钢厂这边还是需要您和学武的配合,给我留出时间和空间”。
董文学看了谷维洁一眼,随后继续说道:“尤其是在大学习和大讨论活动中,李副厂长是有愿景和希望的”。
这话说的不是那么的直白,但在屋里的众人大多都明白了。
董文学是要遵从先前跟杨元松约定的,是要坚定不移的走炼钢厂发展道理的。
这没问题的,芝麻和西瓜摆在眼前,一个副书记,又不是带前缀的,与炼钢厂相比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厂里给他的肯定和鼓励而已。
要想出成绩,还是要死心塌地地把炼钢厂的基础打好,三年后看发展,他卸任炼钢厂厂长时是否能完成厂里对他要求的目标。
三年后带出来的接班人是否能站的住脚,撑得住炼钢厂的发展。
六年后才是他回厂的时候,也是他正式参与轧钢厂决策层的时候。
可以说,这一次的副厂长换成了副书记,对他未来的规划还是影响较大的。
尤其是在对炼钢厂的态度上,他认同了自己和李学武做下的发展目标,势必要实现它的。
而在影响过后,炼钢厂已经进入到了第二阶段,人心思动,轧钢厂这边也有人着急了,董文学不得不考虑这个情况。
无论是炼钢厂厂办还是谠委的几个副手,身份和背景都很复杂,这在前半年的工作中不甚明显,可共同的敌人没了,就到了打乱战的时机了。
这是必然的,所有的班子重组都会出现这种状况,轧钢厂是不会管的,这是一种生态自然调节现象。
只要不出现极端情况,还是利于整体发展和需要的。
董文学既然想着从副厂这条路走不通了,那就把炼钢厂这条路走好。
在他定的发展方向上,一定有人不想配合,那就打掉他。
这就是董文学要谷维洁和李学武给他支持和时间的原因。
董文学在炼钢厂未来一年的发展势必要经历这个阶段的,也是要出现争端的,就看他怎么做了。
谷维洁没说话,李学武也只是听着,坐在董文学身边的任晓宇是点了头的,他认为董文学的这个想法没问题。
其实他没有想到,或者说不了解轧钢厂的具体情况,董文学的话最后还提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李怀德。
这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就连董文学自己也说了,李副厂长是有愿景和希望的,还是在大学习大讨论活动上。
关于这一点,李学武和谷维洁做过沟通,是不会让李怀德把车开向深渊的。
谷维洁拖后腿,李学武是要挖坑的。
真要照着李怀德的想法来,估计轧钢厂现在的班子连三分之一都剩不下。
董文学这一句说完,李学武已经跟谷维洁对视过了,两人眼神沟通过后,依旧是坚定先前的约定。
董文学要借李怀德的风,这个可以,炼钢厂早晚要吹这个风,由他来控制自然是好的。
可就董文学所说的,配合李怀德来吹风,这是不可能的。
李学武就是李怀德的刹车,谷维洁就是李怀德的绊脚石,董文学的这段话两人只能配合一半。
董文学没有注意到李学武和谷维洁之间的眼神交流,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这在谈话中不是很常见嘛。
“学武这边的压力也很大,既要巩固现有基础工作,还要协同其他部门发展关系……”
谷维洁听见董文学说起这个,不由得再次看了李学武一眼,她是觉得这对师徒都挺能扯犊子的。
明明是他和李学武占着保卫处的岗位不松手,现在倒是互相道起辛苦来了~
轧钢厂是没人了嘛?连给保卫处补齐副处长都做不到嘛?
哪可能啊!
有能力的人不想跟他们起冲突,根本不愿去保卫处趟浑水,没能力的不想去给个小年轻的当使唤丫头,不上不下的这俩人铆着劲的要开刀呢,谁敢去。
还协同其他部门发展关系!
说的真好听啊,至少比唱的好听,就是聂成林没听见,听见了都要气死。
李学武怎么就协同其他部门发展关系了,他倒是东一靶子,西一扫帚的摇处挖墙脚了。
董文学随后的话也给这种行为做了定义:“建立更广泛的共同奋斗目标和思想沟通关系,进而完成与谠委委员身份相匹配的影响力建设……”
好么,谷维洁直接挑眼皮了,这话说的再明白点就是要李学武发展和施加对中层干部和重点部门、项目的影响力了。
董文学说到最后也觉得有些太过于直白了,在谷维洁的面前说这个好像有些过了,不过这也是对她的信任和一种“表白”。
既然是要用对方的影响力和获得对方的信任支持,那就要清晰的表明自己的正治立场和事业目标。
没什么矜持和不好意思的,都坐家里来了,需要什么,和能提供什么,直白的说,不寒碜。
董文学也是说了自己能给谷维洁提供的“支持”,那就是建议谷维洁不要过度接触基层,更不要打破这种新型的“庇护—依附”关系。
他是有听说谷维洁在接手了居民区项目后,接连走访了困难群众,实地考察了项目的建设情况,与一线职工进行了沟通和交流。
这不是不好,站在基层的角度来看,谷维洁是一个负责任的好领导。
可这也仅仅是站在基层的角度来看待的问题,换个角度,站在中层管理者和上层决策者的角度,她的做法无疑是在打破一种新型的管理秩序。
在当前的所有工程序列里,厂长和厂谠高官就是企业的最高决策者。
厂长负责具体执行企业的生产任务,书记则是负责本单位的人事安排、大政方针以及正治思想工作。
通常来讲,厂长和书记都不会跟普通工人直接接触,尤其是在轧钢厂这样拥有数千或者上万人的大厂里。
“厂长根本不下来”
普通工人:“可能只知道我们领导是谁,在橱窗里看得到,平时看不到”。
即便是只有数百人的那种,类似于轧钢厂分厂的小厂里,工厂领导也同样“和工人不搭噶”。
“为什么?”
这是谷维洁的问题,也是屋里很多人在思考的问题,董文学说的这些话,是个什么意义?
不是喊着要群众基础和干群基础的嘛,怎么到了谷维洁这里就行不通了?
是的,董文学说要两个基础的时候,他是什么身份?
即便是现在,即便是过了年中会议,董文学就要成为厂领导了,为什么一直强调他的目标在炼钢厂?
因为在给李学武说的时候,和在说他自己的时候,都是从中层干部角度出发来阐述这个问题的。
谷维洁不是,谷维洁是厂领导,决策层,天生的就与基层带着隔阂呢,与杨凤山等人一样,他们都不是执行层。
杨凤山还有可能是在车间里工作过的经历,杨元松都没有,李怀德就更没有了,他都不知道车床的开关机按钮在哪。
景玉农是从上面下派的,谷维洁是从钢铁学院来的,薛直夫也一样,都不是从车间里,或者基层中走上来的,他们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那种切身体会的群众基础。
谁有?
李学武有,邝玉生有,只有他们这种从一线走上来的干部才会有。
以轧钢厂生产部门为例,厂长、书记下面就是车间主任和谠支部书记,他们多是来自于基层,从普通工人干起来的。
因为“肯吃苦、技术好、表现好”而获得提拔。
车间主任是生产任务和车间管理的第一责任人,负责车间里所有的大小事务,也负责工人在车间之外的表现。
李学武在保卫科长的时候,前车间主任的儿子肖某犯错,还是他们车间主任来办的手续。
那就问了,厂长下面不是还有副厂长和生产管理处嘛?怎么就直接到车间主任了?
这个问题就像是镇长和村长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在行政上,他们确实只差了一级。
但在管理属性上是差别很大的,村长能跟镇长汇报工作,可在具体业务上还不得是专人专管嘛。
车间主任下面又有值班长、生产小组长、工段长、班长等等。
这些人是干部,是基层干部,日常工作中是要接触到生产和工人的,跟谷维洁是不同的。
决策层是要做好大方向管控的,是要对整个轧钢厂的运行负责的。
管理层是要执行这种决策,将决策转化为任务,并且将任务分配下去,监督和反馈这种执行情况和力度。
基层是要细化这种任务,将任务分配到机器,分配到人,将任务转化为实际产品。
如果决策层参与到管理层的工作中,并且接触基层或者一线工人,直接沟通部署会出现什么情况?
谷维洁听董文学说到这里的时候眉头便皱了起来,她很明白这种危险是什么,来源于谁。
是管理层,管理层会天然的反对决策层插手他们本来的工作和权力。
而基层在跨越管理层向决策层反馈问题后,无论是否解决了他们都会对管理层产生质疑,进而影响整体管理。
且在质疑的同时还会反思对决策层的反馈是否能进一步达成目的,形成一种恶性渐进的情况。
这就是新型的“庇护-依附”管理关系所带来的惯性。
就像你不喜欢伱们领导跨过你去指挥一线和沟通一线是一个道理的。
你也知道一线跟领导说了某些建议后,领导做了,或者没做,一线都会抱怨你,或者习惯成自然,直接去找你的领导汇报工作。
对上下的管理都不是一种好的执行方式。
可以说,谷维洁利用宣传处做宣传,并且亲自下场做行动,两边不讨好,还给自己惹了麻烦。
厂班子成员对她的做法也是同样的不理解和冷眼相对。
谷维洁之前不理解,现在听董文学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心里除了震惊,还有触动。
这可能就是今天这次聚会的意义了。
不仅仅是互相帮助,还有提醒,是来自于中层管理者的提醒。
至于李学武知不知道,他知道,但他不会说,忠言逆耳,李学武更知道自己没有到了提醒谷维洁的地位和实力。
这件事还是李怀德跟董文学说的,请董文学转给谷维洁,劝她不要把路走歪了。
很奇怪是不是?
再回到问题的原点,董文学所说的双基础到底谁需要维护,谁需要获得?
后世为什么会频频出现决策层跟基层直接沟通,去探访基层?
到底是哪个环节和层面出了问题,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现在董文学说完,谷维洁已经反应过来了,她是学院过来的干部,对工厂的管理结构还是存在着盲目性的认知,这一次算是不虚此行了。
当然了,也不是说决策层就脱离了群众队伍了,没有人能脱离群众干工作,但他们可以通过中层管理者来实现这一目标。
当前的中层管理者还是很有质量保证的,无论是业务能力和思想担当上面,都值得决策层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