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武坐在那好半晌才问道:“没给搞个欢送会啥的?”
“别叽霸扯了~”
黄干无奈地说道:“办个屁的欢送会,当天下的命令,第二天的火车票!”
他说完这个,拎起台球杆示意道:“人家让他赶紧滚蛋呢!”
“你还玩不玩了?!”
李白站在球桌边看着黄干在那比比划划的,不满地叫了一声。
黄干冲几人抬了抬眉毛,转回身去玩了。
李学武弹了弹烟灰,思索着京城里的乱局,恐怕明年要更严重。
他是无意牵扯其中的,这俱乐部里的人有问到他头上的也多是真有事了。
不想被当成神算子,他也是十句话里掺着三句半的假话,给他们提个醒罢了。
轧钢厂里的一派祥和稳定可不代表四九城里也是这样。
五月份到九月份,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城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市里的决策班子已经三刷了,进步师生接待处遍布大街小巷,天南海北的青年聚会京城,真正享受了一把知识就是力量的优越。
可这种优越里也暗藏危机,天下间终究是知识分子多一些,知识分子的子女也多一些。
这种情况若是放在全国不算什么,可几千万人汇聚京城,对那些大院里的年轻人可是个威胁了。
这些年轻人刚刚完成组织联合,经历了“大风大浪”“煽风点火”。
事业已经搞起来了,他们现在开始关心起接班人的事了。
可以说,他们是充满了神圣的使命感,迫不及待地想担负起接班的重任。
淘汰局首先发生在了他们内部,净化组织是必要任务。
以前团结的广大目标在完成变革事业后已经不需要了。
为了保卫变革果实,便在有心人的指挥下开始了筛选工作。
筛选的标准也很简单,非红即黑。
把这一部分出身的人淘汰出局后,能跟大院里的青年子弟一争的,只有两颗星了。
特别是知识家庭的孩子,人数太多,资源太少,僧多粥少怎么实现优越性啊。
所以了,他们之间必然会存在一场龙争虎斗。
知识家庭的孩子靠的是能力和人数,大院里的青年只能靠级阶出身,这是他们击败对方最有力的武器。
前段时间不是有个大院里的青年子弟在华清的辩论会上说:“天下都是老子的爹妈流血牺牲换来的,这天下也要轮到老子来坐”。
这正是大院青年子弟与知识分子子女争夺“接班人”的杀手锏。
李学武知道,有人在促使和激励这种情况的发生,甚至是利用这些热血青年来搅动风雨。
凡是阻挡和妨碍这种潮流的人都会被摧毁和排挤,无论他做的是对还是错。
这叫大势所趋,人力所不及。
就没人看得清这种形势吗?非要他来点拨?
并不是,身在局中难免会有“遮望眼”的时候,但他们都是“职业”的,又怎么会不懂往前看的道理。
可是,有的时候你明明感觉得到深浅,但真正做的时候又觉得很迷茫,这大势如无底深渊,层峦叠嶂,迷雾丛丛。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都需要人来点拨,给他们指引前进的方向。
周小白坐在李学武的身旁就听得很迷糊,好像知道他们在说啥,可又听不懂。
有的时候只言片语的也透露出了几人话里的狰狞,但现场桌球碰撞声又显得一派祥和。
李学武心里想着事情,身子往后一靠,手便随意地搭在了一旁的“扶手”上。
他是没注意,或者说习惯性的动作,可却是给周小白吓了一跳。
尤其是李哥的手上还夹着香烟呢,身上的裙子是她新做的,今天刚穿上啊。
周小白紧张极了,一个是李哥的手碰到了她的大腿,一个是李哥手里的烟,吓的她不敢乱动。
罗芸早见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了,本以为这位李哥多孤傲呢,没想到他喜欢小白这样矜持的。
早知道自己也矜持了!
矜持谁不会啊!
李学武其实已经感觉到不对了,沙发扶手怎么会颤抖,更不会这么滑腻啊。
他倒是镇定,转头看了周小白一眼,问道:“你们院里热闹不?”
这么说着话,又故意探着身子弹了弹还很少的烟灰,再收回手的时候直接搁在了叠着的膝盖上,免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不尴尬的是他,周小白这会儿还低着头呢。
她在想着李哥收回手的时候会不会继续把手搁在她的腿上,她是不是应该躲一下,躲了是不是会很不好。
可发现李学武并没有再这么做的时候她又有点确幸和失落。
那一点失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的心里乱极了,都忘了李哥刚才问的是啥了。
罗芸见周小白脸红着坐在那,抿着嘴笑道:“李哥,小白不参与那些热闹的”。
说完站起身坐到了李学武身边,解释道:“我们院里的孩子基本上都在八*一上中学”。
“您就想了,四九城里最早的就有我们学校,您说热不热闹?”
李学武看她愿意说,也能说,小嘴叽叽喳喳的,便笑着看向了她。
“那,现在学校、学生、大院,或者说是你们,又都是个怎么个状态啊?”
三人沙发不算小,李学武坐在中间,罗芸倒是很懂,并没有紧挨着李学武坐,侧着身子对着李学武正合适。
“怎么个状态?”
罗芸故意似的摊了摊手,给李学武比划道:“您看我现在,不就是没了圈的羊,散养了嘛~”。
“呵呵~”
李学武轻笑了一声,探身将手里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摆手示意罗芸继续。
罗芸倒是个爽利的,小嘴叭叭叭地给李学武讲了。
倒不是说那些男青年不愿意带着女青年玩儿,而是最近进行的一些事情不太适合女青年。
罗芸撇着嘴说了这些坏蛋干的事,以及那些满是热血上头的蠢事。
她说话倒是很有条理,顺着李学武问的问题,一个点一个点的讲述着外面发生的事。
马俊等人就坐在一旁听着,思考着,眉头越加的皱起。
周小白听着罗芸的口若悬河渐渐的也从脸红的状态走了出来,可发现李学武的注意力全在罗芸身上后,她又有些不高兴了。
感受着身边李学武的气息是那么近,可又那么远。
上次回去后,她依着从这边听来的只言片语,按图索骥找到了李学武写的两本书。
而又依照书上的内容找了李学武的两个单位,又从单位的角度出发,找了李学武的相关报道。
在她生活的世界里,想要调查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尤其是有了充分的线索,或者说李学武故意让外人看到的情况,她就依托这些,在脑海中有了个大概的形象。
从南方回来的斗战英雄、强力部门的后起之秀、重工业企业的中流砥柱……
最难得的是富有学识,能力出众,又有一颗赤子之心。
传言可以是假的,报纸上的报道做不得假,李学武将所有出书的稿费捐赠给了教育事业,这更让她心中的伟岸形象丰满了起来。
本来她作为副司今的女儿是不缺少崇拜偶像的,父亲就是她的偶像。
可在青年一辈中,她从校园里走出来,对比生活中的大院,再看俱乐部里遇到的李学武。
这种对比和差距让她出现了一种不真实的崇拜冲动,好像李学武就是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今天两人的互动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反而是李学武处理方式让她心目中的形象更生动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推窗明灭露浓时,海棠无语两三枝。
谁见几多烦恼事,花糕半盏碍芳姿,牙梳一尺遍青丝。
十六岁的芳心年华,多少心事有谁知晓,扭捏非本意,却把秋风换春心。
这个时候的八*一学校可没有高中部,倒是在去年筹备高中部来着,因为今年的风波被全部打乱了。
也正是因为没有高中部,才会闹的凶。
高中学生可都是人尖子,懂得审时度势,轻易不会下场干坏事。
可那些初中的小崽子们就无所顾忌,热血上头谁都敢揍。
马俊几人也听明白了,李学武是借着罗芸的话来点他们呢。
从这姑娘的角度出发,更能看清风波的本质,也让他们有个直观的印象。
道理不用讲,他们已经懂了,而李学武想要做的不仅仅是让他们懂,也让俱乐部里的人都懂。
今天的谈话一定会被黄干传给其他人,到时候怎么解释和说明就不知道了,但中心思想不会改变。
罗芸自己说着说着也知道李学武问她的大概意思了,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已经是面对着马俊等人了。
气氛也没了刚才的压抑,换成了一种遗憾和警觉。
“我觉得他们没干好事,可还是打着正义的旗号”
罗芸的总结让李学武呵呵一笑,可却也没再继续问起这个话题。
黄干玩了一局,走过来找了位置坐下,同李学武和钟景学说了说监所里的项目。
他现在是一心只看项目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便是有进步的机会他都不想要了。
这个时候进步?
别闹了,说不定进哪去呢。
再说他也是刚刚进步,正适合稳扎稳打呢,就像李学武所说的那样,起步先走稳,三年后再说吧。
中午饭就在餐厅包间里吃的,周小白几人也没走,真像是“混吃混喝”的模样。
老彪子从轧钢厂搞到的汽水供应给了餐厅,售价稍稍比外面便宜些,可也有的赚。
其实俱乐部一直都在赔钱,不算正在改造的区域,光是日常的运营就在赔钱。
娄姐每个月都会心疼那么几天,再经过李学武的安慰后才能缓和。
来日方长嘛~
真想开门就日进斗金,那还不得出大事啊!
再说这处俱乐部也不是为了赚钱才开的,真想赚钱也不干这个劳心费力的活儿啊。
第一年边改造边试营业,查缺补漏,会员就这么多,一个不加,认赔钱。
第二年正式营业,所有项目全部开放,但会员数依旧要把控,只能放出一点名额,赔的会更多。
第三年……
……
俱乐部真有收支平衡那一天,恐怕得很多年了,至少经济要开放一些了,有些事情允许了。
但赚钱绝对不是目的,目的也不是从会员身上赚钱,不能本末倒置。
赔!使劲了赔!
大不了娄姐家的钱还不上,他以身抵债!
娄姐倒是想收一点利息呢,可见着他身边坐着的小姑娘又恨得牙痒痒了。
招蜂引蝶的!
一看他就气!
黄干带来的这些人她早就熟悉了,这几个小姑娘她也认识。
起先她并没有在意,十六岁的姑娘他还能下得去手?!
可是!
这些日子常来这边学戏佟慧美和金姣姣引起了她的注意。
同样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青春年少,娇俏可人,可走的路却不像是姑娘,倒像是个……好气哦!
都不用猜是谁干的,谁又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抢食吃!
再看李学武几人那桌,上桌时她分明看到叫罗芸的小姑娘拉着那个叫小白的女孩儿坐在了李学武身边。
咋?
还要给我唱一出儿《西厢记》啊!
你要当红娘?!
周小白落座在李学武身旁也是有些害羞的,眼睛都不敢去看李学武,都是罗芸在闹。
中午因为大家都在,黄干便大方的请客,多要了几个菜。
酒是三十八度酒,罗芸起哄给她们也倒了一小杯。
娄姐出门的时候正看见于丽带着棒梗要去餐厅吃饭,心里一动,叫住了两人。
她也是会说,问了棒梗这好不好,又说了李学武在包间里吃好的,叫他也去。
棒梗眼睛一亮,听话地就跟着她去了。
于丽站在院里也看明白娄晓娥要干啥,可她没想着阻止,更有看热闹的心思。
李学武可不会在这院里乱来,更不会跟院里结识的人乱来,娄晓娥吃醋她也没觉得有啥不对的。
闹着玩呗,李学武都不来真的,娄晓娥也闹不出什么阵仗来,充其量就是捣乱。
娄姐就是想捣乱,可带着棒梗进屋后这小子就不听话了!
在外面的时候交代他挨着李学武坐,大胖脸答应的好好的!
可这会儿进了屋,看见一桌子人,一桌子菜,人家让他在哪他就在哪坐下了。
门外告诉他挤了那姑娘坐,他可倒好,挨着李学武坐另一边了。
能干点啥!
啥也不是!
棒梗上了桌一副乖巧模样,见着这么多好吃的可跟家里筷子横飞不同,年岁大了,也懂的脸皮呢。
李学武给他夹了几次菜便没理他,他倒也吃的香。
至于娄姨交给他的任务全都忘在脑后了。
真拿我贾经理四六不懂呢?!
大小王都分不清,我还怎么混这四九城!
反过来说了,这娄姨也真是的,明摆着是要利用我嘛!
她也不看看我跟武叔之间是啥关系!
是……
嗯,这肉真香!
我妈说了,吃饭的时候不能胡思乱想,耽误吃肉!
——
“我想吃肉”
“你说啥?”
“我说……我想吃肉”
张国祁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医院的棚顶。
他现在万念俱灰,生不如死,最后的靠山没了,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病房已经被保卫科的人控制了,给他的饭菜是保卫科的人从小食堂“押送”过来的小灶。
虽然说是小灶,可小食堂今天是杨师傅值班,知道是给中毒的张国祁做饭,哪里敢大意了。
清水煮白菜,清蒸窝窝头,特别简单,油盐都不放,纯生态,健康品!
杨老二想了,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你给他弄的太好了,人家还不戳他脊梁骨。
而若是弄差了,张国祁吵嚷诬赖他“下毒”可就麻烦了。
所以啊,清水是自来水,白菜是新白菜,保卫科的挑的,绝对没有任何添加痕迹。
可特么这饭菜给猪都不吃,清汤寡水怎么下咽啊。
张国祁想吃肉,特别想!
不是他以前亏了胃了,而是他知道,再不尝尝肉味,就真的吃不到了。
李怀德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一定会往死里收拾他。
现在纪监所掌握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上个月的事他被定为了主谋,这罪名都够他去往西天极乐世界了。
即便是他死扛着不交代,可保卫科那边已经抓着他的证据,他交代了李怀德的赃物藏匿地点,也暴露了他自己的。
从现在情况来看,李怀德的八成是转移了,而他的已经被定为了确凿证据。
“咔哒~”
病房门被推开,纪监的人走了进来,同保卫科的人做了交接,准备继续进行审问。
“吃饱了吗?吃饱了该说点啥你自己清楚吧?”
纪监的人这会儿也没好脸色,可态度上依旧是遵守程序的,保卫科的人没走,同行而来的还有谠委的人。
不能说是三堂会审吧,只能说保证他的合法权益,公平公正。
纪监的人还真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办案,所以显得很是不耐烦。
张国祁抬起头看了看纪监的人,还是先前审他那几人。
再看看门口坐着的保卫科干事,以及党委办的汪宗丽。
“下毒的人抓着?”
张国祁喘了粗气,道:“是了,是了,没抓着下毒的人,你们纪监也不能出现在这”。
“说说吧,是谁要我的命”
“这算是交换条件?”
主持审讯工作的老王看了床上的张国祁一眼,随后点点头说道:“可以告诉你,给你下毒的是服务处的房立宁和黄诗雯”。
“为什么?!”
张国祁硬撑着床铺坐起身子,不解地看着老王,道:“我可没得罪过他们呐!”
“你自己做过什么还用得着我告诉你?”
老王眯着眼睛看着他,鄙夷地说道:“傅林芳,想起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