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入病房的那一刻起,程阮像是被激起了什么保护机制,神情僵硬而淡漠,唇瓣紧紧抿着,一只手反握住程宥扬的手,用尽全力攥紧了他的手指。
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味。
程阮屏住呼吸,脚步似钉在原地,眼皮慢速掀起,朝病床上的人看去。
不远处,男人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程阮看不到他的脸,她视线一转,在白色被褥上扫过,意外发现男人双腿处的被褥……往下塌陷着。
程阮心脏猛的一阵抽痛,目光呆滞的望着那块塌陷的地方,一时间,连呼吸都不会了,憋的脸通红。
他的腿呢?
程荣山的腿呢?
程阮开始喘不过气来,她无措、她惊诧,她嘴巴张开一条缝,急促的呼吸了两下。
她想到一种可能,那个念头一起来,她顿时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还好程宥扬在一侧及时扶住了她。
一时间,程阮没再往前走半步,她没动,也不让程宥扬乱动,像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她死死攥着他的手。
程宥扬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他虚抱了她一下,手掌覆在她后脑勺,鲜少露出了温柔姿态,“别怕。”
程阮摇摇头,她想说她没怕,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荣山。
二人的动静不大也不小,但足够让程荣山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病床上,他面色惨白,速度极慢的睁开眼睛,动作艰难的挪动了下头部,朝他们二人看来。
紧接着,他展颜一笑,声音虚弱:“阮阮,你来了……”
这一刻,程荣山还在笑着。
程阮没再往前走,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她问程荣山:“为什么绑架赵宣芮?”
程荣山笑着看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回答:“她、她威胁了我女儿的幸福,我当然……当然不能容她,况且,我……还没为你做过什么。”
“女儿?”程阮闭了闭眼,神情有悲,“程荣山,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如果不是因为我和程宥扬都是叶蕙的孩子,你会管我?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口口声声为了我?还是说,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你都忘了?”
程阮的质问,令程荣山哑口无言。
程阮没得到回答,快速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挪开视线,“你忘了……我可没忘。”她说。
她身侧,程宥扬忽然低眸扫了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他能感觉到,她手心出了汗。
是紧张……还是害怕?害怕见到程荣山现在的样子,还是害怕程荣山撑不过去?
“我对不起你。”
程荣山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片刻,一旦语速过急,便会呼吸不上来。
“不管、不管你信不信,”他对程阮说,“哪怕你不是程家的孩子,我也没想过、没想过真的要伤害你……而且,从一开始、我就给你找好了后路……”
听着他的话,程阮身体在小幅度颤抖,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摇头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病床上,男人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他似乎也没指望自己的女儿能原谅他,他还在笑着,没有为程阮的话所影响。
他开始回忆道:“第一次带你回程家的时候,你还那么小……那么软……”
说着,他似乎想比划一下,可试了很多次,手臂都很难抬起。
次数一多,他便放弃了。
“转眼间,就该嫁人了,可惜,我看不到了……”他语气颇为遗憾。
程阮闭了闭眼,眼睛酸涩的厉害。
程荣山望着他们,似乎要把两个人的模样刻进眼底,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注意到两个人牵着的手,面上缓缓露出一抹虚弱而欣慰的笑容。
“宥扬,照顾好你妹妹……她受了太多苦。”他嘱咐程宥扬。
程宥扬看了眼程阮,后者也恰好朝他看来,二人目光对视一瞬,他轻抿起唇,道:“我知道。”
“我走后,你们兄妹俩就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们要相互扶持,宥扬,你是哥哥,平时,一定要多包容你妹妹。”
程荣山说话声音越来虚弱,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他知道,他活不久了。
“宥扬啊,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怨恨我没能给你妈妈正名……”当初,因为迫不得已,他把程宥扬过继到了她早逝的兄长名下,甚至连叶蕙也……
“没有,那些事都过去了。”程宥扬早就看开了。
不知想到什么,程荣山神情变了变,目光越过两人,看向房门的方向。
他问:“程鸢来了吗?”
程阮没说话,静静的待在程宥扬身后,程宥扬看了看她,思忖片刻,回答程荣山:“在外面。”
程荣山收回视线,望着天花板,神情看不出悲喜。
须臾,他说:“叫程鸢进来,临死前,我想再看看我和她的孩子。”
这个‘她’指的是谁,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
程阮听着忽然很想笑,她觉得可悲,替方舒琦觉得可悲。
方舒琦爱了程荣山那么多年,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丝毫尊重,现在才刚死,那个口口声声不爱她的男人就开始展露对她的思念……
程荣山声音虚弱,音量自然大不到哪去,他对二人重复了遍,“去叫……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