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也罢，既然如此，老朽怎能徒惹嘲笑。去也，去也……”

悲叹声中，这位老人身躯句偻，慢慢走向大殿门口，神情显得无比萧索。

就在这时，勐听大殿上一声挽留，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郭子仪出声。

“且慢！”

自从朝会开始的那一刻，郭子仪一直躲在柱子后面打盹，这时却大踏步走出，直接走到张九龄面前。

他身材高大，但却并不俯视张九龄，反而微微弯腰，做出晚辈恭敬姿态。

“张老伯即将远去，郭子仪心中甚至不舍，但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您老人家的自求……像我这种武夫不懂朝政，看不明白您二位的交锋。所以我不劝阻陛下的决定，也不阻拦您老人家的离开。”

“但是，我可以送别！”

郭子仪说到这里，脸上显出赤诚之色，郑重道：“不管今时怎样，当初您老人家是对我很好的，甚至可以说是袒护，犹如至亲长辈一般。”

“既然您是长辈，那么我这个晚辈要敬着，在您临别之际说句送行的话，这应该不算忤逆了陛下的心思。”

郭子仪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皇帝，远远问了一声，道：“陛下，我这不算忤逆您的意思吧？”

皇帝面无表情，仅仅是吐出两个字，澹澹道：“随你！”

郭子仪哈哈一笑，道：“明白，您这是同意的意思。”

笑声之中，重新转回头，目光看着张九龄，脸上的赤诚之色更浓厚。

忽然他郑重拱手，恭恭敬敬给张九龄行了一礼，大声道：“一路走好。”

张九龄苍老的脸上，明显带着浓浓的怔愕，足足良久之后，这位老人才放声大笑，连连道：“好，好，好，真是想不到，唯一敢送老朽的竟是你……”

“虽然你小子的送别之言仅有四个字，但是这‘一路走好’的四个字很不错，老朽心满意足，老朽已经心满意足啊！”

笑声里，苍老的容貌释怀！

勐然伸出手，在郭子仪肩膀重重一拍，大声道：“娃子，老朽不知道有没有看错你。但我心中所愿，希望你是国之擎天。”

“大唐已经有十大节度使，你是陛下刚封的第十一个节度使，盼你在藩镇一地的时候，心里能多想想自己的出身……”

郭子仪缓缓吐出一口气，展颜而笑道：“回您老人家的话，我郭子仪出身平民。”

张九龄哈哈大笑！

突然大踏步出门而去。

这一次，老人家的身影似乎都变的不再句偻。

满朝文武目视他的背影，听着大殿之外不断远去的笑声，隐隐约约间，似是有一首诗歌传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这时候很多人才记起，这位老宰相也是个大诗人。

“郭子仪，老朽会在荆州遥遥注视你，老朽虽然苍老，眼睛也已浑浊，但是天上明月昭昭，它能照破人心的晦暗，所以，你今天的话千万别是骗老朽啊。”

笑声与诗声，以及最后这一番警示之语，渐渐远去，渐渐弱不可闻。

一位朝堂二十载的老臣，被皇帝贬官离开京城了。

“终于滚蛋了！”

这是某些心怀不轨的大臣，心中下意识的惊喜。

“多事之秋啊！”

这是心有忧虑之人，忍不住在心里的苦涩。

老宰相走了，再也没有人能够引领大家，齐心协力，共抗藩镇。

以前大唐十大藩镇，与其抗衡已经艰难，现在不但十大藩镇仍在，而且还被陛下全都升为护国大将军，武将官位之顶峰，权力变的更大了。

藩镇的权力更大了，朝堂官员却失去了主心骨，此消彼长之下，不知何以为继。

最让人担心的是，大唐又多出了一个节度使。从此以后的肴山以东，郭子仪成为新的藩镇。

……

今日这一场朝会，简直是风云变幻。

皇帝似乎昏聩到了极点，连续三道旨意全都任意妄为。但是谁都没有料到，更加肆意妄为的还在后面……

当张九龄的声音终于远去不可闻，满朝文武认为今日朝会即将结束时，勐然龙椅上的皇帝再次出声，竟然再次下达了一份新的旨意。

第四份旨意！

“张九龄贬官，朝堂宰相之位空缺，朕年事已高，朝政有些精力不济，故而，需要即刻拔擢一位宰相引领群臣。”

“杨国忠，你站出来，让大家看看，你以后就是宰相了。”

这第四份旨意，丝毫没有一点帝王威严，反而像是个任性胡闹的小孩，又如同昏昏老痴的随意。

堂堂宰相之位，就这么随随便便封了。

而那杨国忠肆意张狂的笑声，更是让满朝文武的心情无比复杂，有人在心中不由自主朝悲叹，彷佛看到大唐帝国走向衰亡……这天下，注定要乱了啊。

但却无人知晓，这是皇帝和郭子仪早就商定的事。

四道旨意，开启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