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确实是个需要看一看的地方,整座殿其他三面虽未雕刻,但凿磨平整,唯石座后的这一面,石壁粗砺,几近自然的状态。
无洞还剑归鞘,将手按上去,阖了下眼眸:“空的。”
“断龙石。”隋再华道,“和我们所在的地方一样。”
无洞回头看去,这座大殿没有其他出入之处,入殿时那段感觉明显的湿冷,正来自于上方悬而未落的巨石。
重岩深湖,确实是大多数玄门宗师也无力破开的牢笼。
这座断龙殿设计了两段,深处一段已经用过,便是面前这落下的石壁。
“能打开吗?”隋再华立在尸体旁看去。
无洞取出一枚锋利如锯的小环,用力按入了石壁之中,立刻有令人牙酸的尖锐响起,片刻之后一丈方圆的石屑簌簌而落,声音倒是低下来了,渐渐往深处而去。
“查案多了,就得防各种各样的暗算。”
无洞任它前进,回过头,隋再华已揭下两张戏面,果然是两个从未见过的容颜,他四处按了按,没有易容过的痕迹。
老人将两张戏面铺在地上:“【孙】和【刘】。”
“代表什么?”无洞走过来,“我没在案卷上找到欢死楼太多有用的东西,我想你或许知道些?”
“因为是我这些年似是似非的推断,没形成根据,就还没录入。”隋再华轻声道,“我想,少陇欢死楼,应是一出三国戏。”
“上层一共四人,戏主【司马】,其下【孙】【刘】【曹】,共四张戏面。”隋再华继续道,“在这里,他们派来了两张很绝对的掌控。”
“.”无洞沉默一下,“我是在府城查到乔昌岳曾和金玉斋大掌柜有过密会,但在府城记录中,此次密会之后,器署监和金玉斋之间的交易没有发生任何变动,心珀的数目也全对得上。”
“所以我想,”他看向隋再华,“他们谈论的,是金玉斋拿走心珀之后,卖给谁的问题。”
隋再华点点头。
“心珀生意称得上金玉斋要命的支柱,乔昌岳以此逼迫,要他们把拿到的心珀出售给欢死楼所以我才来查金玉斋的账。”
“但我一直以为是金玉斋在半推半就地和欢死楼勾结。”无洞轻轻叩了两下剑鞘。
隋再华微一点头,理解他的意思。
无洞确实喊了隋再华与他形成一明一暗之配合,但他其实并没真想用到这一步。因为金玉斋被逼迫、进而被掌控来成为欢死楼之傀儡,本是一件过于怪异的事。
乔昌岳的器署监之位确实掌控着心珀出入,但少陇府衙是开盖的,仙人台也就在两条街之外。
金玉斋可不是被两个壮汉一绑就无处申冤的寡老。
如果乔昌岳第一句话是威胁金玉斋把心珀卖给欢死楼,那么大掌柜第二句话就会喜不自胜地威胁他每年给金玉斋心珀额度加码,不然他勾结欢死楼之事就会摆在仙人台的案上。
所以无洞想,是欢死楼同时开出了华万权无法拒绝的条件,威逼利诱,这事才有成的可能。
然而金玉斋竟然真的被整个掌控。
这或许代表着在购买心珀的那端,并非欢死楼这样影翳中的力量,而是一份同样正大光明的威权。
金玉斋没办法从这样的两方威逼中翻身也许它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和欢死楼做生意。
于是无洞如今抵达这里,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境。
“他们阻止我们接近真相的欲望,似乎甚至大过完成他们自己的计划。”无洞蹙眉望着地上两具尸体,“即便我死了,半個月后仙人台也会知道那个背后的影子.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是这样。”隋再华轻声道,“他们非常、非常努力地在隐蔽,不论是从行迹还是从层次上——在博望时,我认同欢死楼在‘夺魂窃剑’之事上上限便是‘抟身’,就是因为整件事中,一直未见四张戏面中的任何一张。”
“然而后面第一次相见,就是那位戏主。”无洞嘶哑道。
“‘戏主’.这也正是我想说的。”隋再华顿了一下,“你们遇到的,其实不一定是戏主。”
无洞眯眼:“什么意思?”
“这就是关于‘瞿烛’这个名字的事情了。”隋再华望了眼石壁,那不知名的法器仍在钻割,“你知道我比较了解欢死楼,但我和他们的梁子,也并非生来就有的那个交汇的起因,就是瞿烛。”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一副对所处之地很陌生的样子,布衣劣刀,蓬头草鞋,雨天里蹲在博望州衙的檐下咳嗽,像个穷困潦倒的门客。”
那是二十七年前的博望城了,一到夏雨连绵,整个州衙就紧张忙碌起来。
二十五岁的隋再华是相州最年轻的司功,捉月湖水患积重,刺史俞朝采从邻州请了他来辅佐治理,一行人撑伞走出衙门时,隋再华隔着俞朝采的肩膀,看到了这位年轻人倚坐在路阶上的年轻人。
他走上来,说他能帮助设计玄阵来稳住捉月湖,一行官员连个冷眼都欠奉,俞朝采停下来问了几句,吩咐随从给了他些暖身的衣食。
隋再华见过这种人,名士故事读多了,自命不凡,连脚踏实地的耐心都没有,只会做一飞冲天的美梦。
捉月湖根本无法以玄阵治理,他知道的。
不管玄阵做不做得到,至少博望是做不到的。
那一年的湖水还是隋再华和博望判司协力平息了下去,不过那年轻人不知如何真的搏得了刺史的一个青眼,得以在州衙做了一个小吏。
隋再华在相州的仕途并不顺利,上司嫉贤妒能,无有依附的隋再华看不见出头之日,连续四年帮助巩固捉月湖后,俞朝采向府衙发函将他调来了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