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上那副分明是石刻的图,竟然开始发生变动。
线条如水流动,左上渐渐落定为大城的一角,其余部分则是连绵的荒野和小山,儒冠抚过石镜,将其固定为这幅图画。
这是府城三百里外,仙人台囚魔之处。
为了这次行动,他们确实给尽了诚意。
【五百里玄气图】,从吞日会【秋气图】采撷的灵感,仙人台以更光明的手段、更充沛的物力来摹画江山,把整个少陇的山水玄气刻入石画,这是只有背靠大唐才能完成的壮举。
它无法具备监控少陇全境的能力,但只要三天之内重绘过,就可以监视五百里之内的指定玄气变动。
比如,身负玄气的人。
他们没有埋下任何陷阱,也没有冒险在【司马】身上做手脚,一切都是最自然的样子,只是在这座高楼之上,五百里内的变动已尽收眼中。
而在遥远的三百里外,一张更加巨大无形的网同样在缓缓铺开。
他们选定了最笨的守株待兔,以囚禁【司马】之处为中心,将二百里方圆的八方化为十六个区域,为此调度了十二位抟身和四位谒阙。每一位都互相联通,不会丢失彼此。
这是太奢侈的人力浪费所以绝不会暴露任何痕迹。
儒冠望着玄气图上缓缓浮现的十二个光点,它们规律地排布成一个错落的圆形,而在圆心处,是一点无比微弱的亮光。
【司马】
“【司马】逃离的时候,瞿烛会知道吗?”章萧烛看着石镜,低声道。
“我不知道,也许他能捕捉到,也许他们有沟通的手段。”
“那么我们忽然放出,他能赶得及吗?”
“我也不知道。”儒冠轻叹一声,“这本来就是没办法知道的事,如果瞿烛真的会来,他就应该做好一切。”
儒冠男人望着天边:“无论什么障碍,我们都得相信他能够跨越,绝不能因此为他开一些缝隙、放一放水——你知道,他太敏锐了。”
“.是的。我们已经给了【司马】机会,确实不能再放出更多的‘疏忽’了。”
儒冠认真道:“一个人从囚魔地逃出,最多只有半刻钟的时间不被发现。我们不会把这个时间放长,一来没有意义;二来,【司马】也是足够危险的人物。”
章萧烛点头:“我知道,一切就按最紧急的规格,从他逃出开始,我们会用一刻钟的时间完成提竿。有鱼无鱼,听天由命。”
“是这样。”
整个少陇仙人台倾尽全力的调度,只为这一刻钟。
章萧烛在崆峒和少年说:“.然仙人台接管此案,即便是最后一丝荒谬的可能,我们也会咬定到底。”
诚如是也。
丑时一刻。
“.来了。”儒冠垂眸,轻声道。
章萧烛沉默握紧了剑鞘。
石镜之上,中心那枚光点骤然变得无比明亮!
司马已脱离了囚魔地,比他们预想得要快了半刻钟。极小范围里,无数细而明亮的丝线朝着这枚光点涌过去,如同结成蚕茧,那是玄气被巨幅调动的标志。
囚魔灵阵之外,司马月下静立,胸口的棱形贯穿伤口中蔓延出无数的丝线,它们结撰成一座繁复的玄阵,而后在玄气贯通之中运转破碎,转瞬湮灭。
月光如旧,阵心的司马已没了踪影。
“他竟然还能传送?”章萧烛蹙眉。
儒冠表情认真:“在预料之中。”
石镜之上,司马的光点闪烁消失,章萧烛抿唇凝目,果然三息之后,它再次出现了。
编号为“七”玄气分野上,变为了两个玄气光点。
两人没有松气,反而越发凝重,章萧烛拇指缓缓推着剑格,目光一动不动。
至此,抛竿完成了。
用一式突兀传送远离了囚魔地的司马暂时完成了对仙人台的脱离,如今除了这幅玄气图,确实再没有任何手段能监视到他。
这是留给瞿烛的机会。
他们仔细地分析过瞿烛的动机。
他有一万个理由不以身犯险,但也确实会有一种可能,他必须要来见司马一面。
如果他确实没有拿到西庭心,如果司马确实落网突然,他们还有必须交接的事情.那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两人一动不动地盯着石镜,再无任何言语,三百里的距离早已搭好节点,但有异动,章萧烛会在一刻之内赶到。
而早已守株的十二位宗师会动得更早。
但现在一切都只是更加静止,三百里原野风摇老树,秋夜空寂,没有任何杀机显露出来。
一息、两息、三息.时间一点点过去,章萧烛和儒冠男人没有丝毫放松身体,四只眼睛死死盯着这处分野。
但始终没有第三枚光点出现。
八十息已过,囚魔地的常规流程发现了不对,急报已经来到了楼下,章萧烛分辨出几道骤然紧急的脚步。
石镜之上,那枚代表司马的光点依然在静止。
它落在潞水分流的河畔,似乎没有任何动作,只有玄气在快速恢复着,变得越来越明亮。
司马显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同样知道自己没有太充裕的时间,此时正迅速而有序地执行着自己的图谋。
章萧烛依然抿唇凝眸,儒冠男人也一动不动,他们抱着最充足的耐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暴露半点焦躁。
九十息.一百息
司马的光点已经明亮得过分了。
在这一刻他夺回了一些注意力,这枚光点在酝酿的东西几乎令人心惊。
章萧烛拧起了眉头:“.他要干什么?”
儒冠没有言语,也没有挪动半点目光,只紧紧地抿着唇。
直到一百五十息。
他阖上了眼,深深地呼吸了口气。
半刻已过,整个三百里,没有多出任何一枚光点.瞿烛最终没有出现。
他猛地转过身,语速极快下楼道:“我们说过,无论瞿烛来不来,司马都会做出自己的最后一搏——没有时间了,即刻收网,扼杀司马!”
章萧烛一步踏上阵心,转瞬人已在光华中消失。
而在三百里山野中,数道玄气乍然惊林破风,如一道道笔直的利箭,同时朝着一个点飞掠而去。
潞水分流的河畔,司马横剑在膝,玄气在近乎诡异地朝着他的身体疯狂涌入,须发飞扬,河面波动起粼粼的水纹。
在他身前,一个勾绘出的小小阵式中正在有什么浮现出来,这是【彼岸宝筏】的取物之术。
身后,一道脚步正在朝他走近。
“我没准备活。”司马嘶哑道,“我们再尝试一次,然后你带走一切。”
没有回答,他身前的阵式完成了召唤,缓缓浮现了出来的.是一颗缥缈的明珠。
脚步从背后走到了他身旁,黑袍之人轻轻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残损诡艳的繁复戏面。
他沉默望着湖面,轻轻点了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