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池依然是灯火繁华的西池,今夜也是个清凉的好天气,似乎将有冬雨落下,但繁星还是高高地挂在天上。
南岸之上游人如织,无数文人士子在台上游宴,飞镜楼影倒映在水里,平湖一片美景。
三面临水的绿华台上,诗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却还有一人未到,庭花和傅芝云两人也无心赏景,凑在一起眺望着下面的街道。
这次诗会终于还是办得有模有样,来的人足有三十多个,大多都是国子监的监生,也不乏一些交好的年轻文人,就今夜的西池南岸来说,这大概算得上是位格颇高的一次集会。
庭花又望了左侧一眼,那几位武服佩剑的剑者依然倚坐笑谈着,案前灯烛温和明亮,映得琉璃杯中的葡萄汁紫亮晶莹。
随着参与诗会的人多起来,人脉也大大宽泛,大家又邀请到好几位来路不同的剑者,令这诗剑会终于像模像样了起来。
那位腰佩细剑的边未及少侠坐在中间,正含笑对旁边的两人说着什么,庭花知道这位少侠如今正声名鹊起,全因那日崔照夜写的一枚剑笺刊行了神京,上面说他“细剑翩影,有花月精神”,令许多人都向“边未及”这个名字投来了目光。
这位年轻剑者也确实生得纤细,黑发束在脑后,眼角一枚淡痣,双眸明亮,整张脸神采熠熠的样子,正与众人觥筹含笑。
如今他也自是本次诗会的招牌人物,乃至正因这个名头,最后两天才又有七八人报名此会。
“瞧瞧瞧,顶楼那位倚戟独饮的就是‘太平鹧鸪’。”另一边的士子们则在偏头指看,“鹧鸪者,有勇擅斗也。听说这位大龙头八九年前用一根竹竿独斗三位宗师,真是英雄人物!”
“郑公子!郑公子!过会儿能否带我们去碰杯酒?”
郑之伊倚在座上,却是敲扇懒笑两声:“今日方继道怎么没来?”
几人笑了起来。
庭花收回目光,圈子大了,便有人叫了这位世家嫡子,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如今没了声息,太平漕帮的繁华声威又近在眼前,难免在这件事上取笑。
至于那天当堂说出“我是裴液”的少年,说“我说要办太平漕帮,它就活不过第十天”这句话时的样子还是那样清晰,庭花等人后来才知道他是那位雁检。
但那已经是六天前的事情了。
六天来他没有任何消息,也再没有露面,如今大势已定,更不知他下落如何。仙人台的雁检也是很传奇的人物了,恐怕也有修为在身,可惜事定不由人,听袁君芳说是十六卫无一肯出,唯一有苗头的中郎将亦被摁死,如今听说那位狄大人也昏迷不醒,这三司已形同虚设了。
不过那都是很遥远的听闻,也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庭花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再在学堂里看见他,一定抓住机会问他些江湖上的事。
不过更急迫些的还是眼下的事情。
“.还没有来吗?”傅芝云蹙着眉,“他到底怎么说的?”
“他那天就说是裴液介绍来的,然后朝我要了时间和位置,说是一定按时到”庭花拄着脸,“这都只剩半刻钟了。”
旁边林昱贤道:“没事吧,现下也有七位剑者了,多少一位倒也无妨。”
“不是啊,我们是先把话许下去的。”傅芝云蹙眉有些焦急,“早和边少侠说了我们会请位剑者来和他切磋,边少侠也答应了。那时候还没这么些人呢。”
她继续道:“后来这些剑者过来,也都和他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你瞧现在单数,是没人和边少侠搭档的。”
林昱贤沉默了一下:“不行那就打乱顺序弈剑好了,到时候咱们就主动提两句想看谁和谁试一试,反正又不是打擂台。”
“.其实我觉得要真这样倒好。”傅芝云忧虑道,“不是怕他不来,反倒怕他突然来.现在我才知道咱们以前想得太简单了,觉得有两位剑者能切磋一场就行——可仔细想想,初读千字文之人岂能与文坛名士吟诗作对?”
“.”
“你瞧那些剑者,其中高低其实十分明显。我们却根本不知道裴同窗介绍的这位剑者是何来路、剑术如何?”傅芝云低声道,“咱们若给边少侠安排了一位远远不如的剑者.两边都尴尬无味。”
“.那剑者叫什么?”
“不知道,他再也没露过面了。现下这些剑者咱们都认得,他们自己也聊熟了。可这位一回也没和咱们交流过.却怕到时尴尬。”
已就座的人们交谈间确实越发熟络,当然话题主要还是围绕在边未及身上,其他几位剑者固然也是一方俊才,但“名派真传”这样的名头天下还是太过有数了,何况南月山的这位才刚刚得了崔家明珠的剑评,正是风头无量。
而随着时间临近,显然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剑者一列末尾空缺的那个座位了。剑者们自己也互相询问,目光投向边未及,边未及也摇了摇头。
就在傅芝云要松了口气般要起身开口时,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庭花却猛地一挺身子:“你们看你们看,那是不是来了?”
几人一怔抬头看去,却见绿华台门庭处,一位气质文雅的男子正好奇地走了进来。那是近乎书生的打扮,衣着有些随意又很干净,若非名额已满、若非他腰间挂着一柄剑,几人几乎要把他当做赴会的文人。
“就是他。”见过一面的庭花连忙站起挥了挥手——她知道这里都是熟人,只有这位裴同窗介绍来救急的剑者是一人不识,不想令他觉得冷落。
那人也一眼就看见了她,立刻一笑挥了挥手,显得很温和。
庭花迎下来笑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快快请坐!”
她示意了一下那空出来的末位。
转身向台上诸人道:“这位是第二位肯赏我们面子的剑才,若没有他我们这诗会还发愁呢!他是——”
庭花哑了一下,回头正要问,却怔住了。
台上所有人也都微微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只见那人刚含笑往末位走去,边未及突然“吱呀”一声刺耳地推动了案桌。
手中半杯葡萄汁都没喝完,这位刚刚还神采洒然地笑谈峨眉剑的年轻剑者已仓促地站了起来:“王、王师兄,你坐我这儿。”
男子望去,怔了一下仿佛才认出来:“未及?你也在.啊!不必不必,又没师长在”
反应机灵的旁边剑者已连忙站起自己挪去了末位,边未及请着这位男子在自己刚刚的位置坐下。然后才看着台上懵然的文人们,才有些局促地低头一抱拳道:“这位是王守巳师兄,是我们南方金乌五十年中兴之望;我参加东南三十剑派论剑时,王师兄已经蝉联了九届同级魁首,是我的兄长和前辈.现下他正在神京修剑院深造。”
王守巳阻拦地扒着他胳膊,笑道:“欸,卖菜呢?说这么细.”
耳中听着台上响起的片片惊呼,心中想活这么大,竟然第一次参加这么爽的事儿.怎么没早点儿认识裴液呢?
绿华台上响起欢呼,烛火显得明亮了许多,原来是天色渐渐阴寒了起来。
西池南岸仍然一片繁华,但天空上,星星已瞧不太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