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觉得意外。”
乔安一直坚信莫里亚蒂教授只是不拘小节,偶有偏激之举,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不犯糊涂,甚至称得上伟大,这则高风亮洁悲天悯人的声明,足以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
约瑟芬夫人轻轻摇头,眼中飘过一抹阴翳。
“特罗菲姆这样做,当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乔安皱眉思索,不由变了脸色,“您的意思是,有人不希望莫里亚蒂教授公开发表天花防疫论文,更不希望他把这项技术成果无偿贡献给全人类?”
“据我所知,米德加德的殖民者和军方将领,极端仇视原住民的不再少数,他们巴不得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都被天花病毒杀死,正是惮于民意,殖民地政府才不便以官方身份向天花疫区的原住民提供医疗援助,需要我这样的人担当中介,以私人慈善机构的名义为阿萨族人提供天花疫苗。”
“有了慈善机构这层外壳做掩护,再加上我们也会给殖民地的穷人免费提供疫苗,行事务求低调,一碗水端平,尽量避免引来主张殖民扩张的军方激进派和右翼极端分子的仇视,但是特罗菲姆一旦公开发表论文和那份声明,必将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成为舆论焦点,获得巨大声誉的同时也难免受到指责,甚至会招致打击报复。”
听了伯爵夫人的顾虑,乔安很自然地联想到今年春天发生在莱顿港的“倾茶事件”,以及事后接连发生的政治暴力冲突,就连他自己也因为在云网上说了几句公道话招致报复,办公室被暴徒捣毁,被迫离开莱顿学院。
如果莫里亚蒂教授公开发表论文和那则声明,很难不被殖民扩张主义者视为原住民的同情者,后果也正如约瑟芬夫人担心的那样,轻则受到口诛笔伐,重则甚至会招致暴力袭击。
此外,还有一个更令乔安难以释怀的心结,就是莫里亚蒂教授曾经接受军方雇佣,研发专门感染原住民的天花病毒。
坦率地说,近年来新大陆原住民社区天花泛滥,疫情严重,莫里亚蒂教授也是有责任的。
如果军方高层恼羞成怒,不惜撕破脸皮将这件事曝光出来,莫里亚蒂教授岂不是里外不是人,甚至因此蒙受“伪君子”的骂名?
乔安越想越头疼,就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约瑟芬夫人,请她劝导师放弃公开发表防疫论文,低调保平安。
“我已经劝过特罗菲姆,可惜没用,他对这个问题非常固执,谁也拦不住。”约瑟芬夫人摇头苦笑。
“后来我实在按捺不住火气,批评他太不理智,自讨麻烦,特罗菲姆却向我提出一个古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在你的生命中,有没有过哪怕一次,为自己生而为人感到可耻’?”
乔安挠了挠头,隐约觉得这话很耳熟,是谁说过来着?
伯爵夫人神情怅惘,喃喃自语:“我问特罗菲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他回信告诉我:‘这是乔安向我提出的问题,我不喜欢那种耻辱的感觉。’”
啊?这……
“难怪这话听着耳熟,原来是我自己说的。”乔安尴尬地挠了挠头,对伯爵夫人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确曾向导师请教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与导师决定公开发表疫苗论文以及放弃防疫技术专利之间,我看不出有什么直接关联。”
“一方面是为人类公共卫生事业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另一方面是明哲保身、远离政治纷争,两者并不矛盾,导师为何非要走极端,就不能折中调和一下吗?”乔安对此深感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