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隔着一张桌子,等我太爷从椅子上站起身想拦下歆阳子的时候,他已经跪在了地上,我太爷只好走过去把他搀了起来。
我太爷对歆阳子说道:“道长有什么事尽管说,何必这样儿呢。”
歆阳子一脸愁苦,再次朝我太爷拱了拱手,“事关几十条人命,贫道给前辈磕几个头又有何妨。”
“几十条人命?”听歆阳子这么说,我奶奶也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歆阳子。我太爷这时蹙了蹙眉头,不知道这歆阳子究竟想求他们什么事,真要是关系到几十条人命,这事儿可不小呀。
“两位贵人请坐,容贫道慢慢给两位细说。”歆阳子再次请我太爷和我奶奶坐下。
落座以后,歆阳子叹了口气,竟没着急说事儿,看了看我太爷,又看了看我奶奶,问道:“两位上山时,可看过山下那座道观吗?就是亮着油灯的那座。”
我太爷和我奶奶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我奶奶说道:“您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请问道长,那里面怎么那么多孩子呢?”
歆阳子看了我奶奶一眼,又叹了口气,“那些孩子……那些孩子全是……全是我和师傅拿粮食换来的……”歆阳子就说了这么一句,不再说话,把头低下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桌面,停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想起了啥伤心事儿,居然双手一捂脸,哭上了,呜呜有声,看样子非常伤心。
歆阳子这么一哭,闹得我奶奶和我太爷面面相觑。这歆阳子不到五十岁的样子,有什么事能让一个年近半百的出家道人痛哭流涕呢?我奶奶和我太爷想不明白。
等了一会儿,见歆阳子哭个没完,我太爷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歆阳子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长,你到底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有悖道德良心的事,我们刘家人义不容辞。”
歆阳子听我太爷这么说,逐渐止住哭声,用道袍擦了擦眼泪以后,抬起头看了看我太爷,紧接着,将一只手伸进怀里,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把沾着斑斑血渍的牛耳尖刀!
我奶奶见歆阳子竟从身上掏出一把刀子,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太爷距离他这么近,他只要一抬手就能要了我太爷的命!
不过,我太爷却站在歆阳子身边一动没动,甚至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歆阳子见我奶奶从椅子上霍然站起,赶忙扭头对我奶奶说道:“白仙姑莫惊白仙姑莫惊,贫道没有恶意……”说着,歆阳子恭恭敬敬托起牛耳尖刀,小心翼翼平放在了桌上。那小心程度,就像在放一件珍贵物件儿似的。
注视着牛耳尖刀看一会儿,歆阳子又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起身把我太爷扶到椅子那里坐下,转回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以后,歆阳子一脸悲痛地说起了道观里那些孩子、这把刀子、以及关于他师傅的事儿。
歆阳子的师傅号称“青石道人”,俗家姓申名青石,年龄和我太爷不相上下。
申青石十六岁那年,被一位游方道人点化,拜道人为师,后追随道人游历四方,修行悟道。
二十三岁那年,云游道人驾鹤西去,申青石葬了道人以后,独自游历。次年,游历至黄花洞一带。听当地人说,黄花洞曾是古时一位仙姑得道成仙的地方,那位仙姑在未成仙之前,经常用一种黄花作为药引,悬壶济世,而且分文不收,接受救治的人,几乎人人药到病除。后来那位仙姑功德圆满,羽化飞仙,便被老百姓称为“黄花大仙”,她所居住的山洞,也被老百姓称为“黄花洞”。
申青石得知黄花洞的来历以后,刻意爬上山腰,进入黄花洞看了看,就见黄花洞里仙气氤氲,果然是个好地方,里面还有石桌石凳石床,似乎是黄花大仙飞仙之后所留,洞里还有一条溪水潺潺流向洞外,恍若一处人间仙境。
申青石当即喜欢上了这地方,后来,依着老百姓对黄花大仙相貌的描述,在洞里给黄花大仙塑了一尊神像,又有在洞外盖了一座道观,取名“黄花观”。
至此,申青石就在黄花观落了脚儿,老百姓称他为“青石道人”。几年后,又收了歆阳子做徒弟。
因为黄花洞有了道观,便经常有老百姓来这里上香拜神。青石道人深得其师真传,既懂医术又懂方术,黄花观被他打理的蒸蒸日上,每天来这里上香拜神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特别是求子的夫妇,只要在山上用碎石摆上一座一尺多高的尖塔形石堆,许下心愿,来年必得贵子。
一九四零年冬,已经七十岁出头的青石道人,在一天夜里做了一个怪梦。梦里,他看见黄花大仙的神像在流眼泪,而且是那种殷红的血眼泪,还没等他来得及震惊,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女子对他说了四句谶言:大旱三年,饿殍遍地,屯粮济世,舍身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