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行封已毕,起驾前往栎阳。
此时太公亦在栎阳宫中居住,高祖每隔五日必来一见太公,仍行家人之礼,再拜请安,侍坐片刻,方始回去。此本家庭常事,父子之间理应如此。谁知一日高祖又乘车来见太公,才到宫门之前,太公持帚出门迎接,一路倒退而行。高祖一见大惊,急忙跳下车,抢前两步扶住太公说道:“大人何故如此?”太公笑道:“皇帝乃是人主,为天下臣民瞻仰,奈何因我一人乱了法度。”高祖闻言大悟。遂同太公入宫坐下,心想太公平日并未如此,这次一定有人教他。
因遣人暗地查访,原来却是太公家令。家令见高祖即位已久,太公尚无尊号,欲待向高祖陈明,又怕显他忘却父亲反触其忌,遂想出一法,使之自行觉悟,便对太公说道:“古人有言‘天无二日,地无二王。’今皇帝虽子,乃是入主;太公虽父,乃是人臣,如何反使人主来拜人臣?未免为人轻视,恐致威令不行。”太公依言,故一见高祖到来,忽然恭敬。高祖探得是家令所言心中甚喜。暗想我一向忘却此事,幸他一言将我提醒,于是回到自己宫中,命人持了黄金五百斤赐与太公家令。夏五月,高祖下诏道:人之至亲莫如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前日天下大乱,兵革并起万民苦殃,朕被坚执锐自率士卒,犯危难,平暴乱,立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诸王侯将军已尊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尊号,今上尊太公为太上皇。
太公既受太上皇尊号,名正言顺,以后高祖来见,自然安坐受拜,不须再行客气。
说起太公,他从小到老身为布衣,一向随便惯了。自从当了太上皇,要想出外游玩便要惊动多人,排起銮驾前扶后拥,出得宫门又须清道驱逐行人,遇见王侯将相,都来伏地迎谒,许多礼节实在讨厌。他不想看见别人对他趋避行礼,从此也就懒于出门了。不过长日住在深宫享受丰衣美食,又过于清闲无法消遣,偶然寻了侍臣宫女闲话一回,也觉无甚趣味。回想前在丰邑,或与亲戚故旧谈心,或与屠户、贩夫相聚一处斗鸡打球,何等逍遥自在!如今深居皇宫如同拘囚,还不如从前自由。因此想起故乡便欲东归。又怕高祖不肯任其归去,所以终日闷闷不乐。
一日高祖到来,见太上皇颜色凄怆,恐是身体不爽,问起却又无病,便唤太上皇左右近侍问明缘故。高祖心想太上皇回去年纪已老,且并无亲人在侧,终觉不安。于是想得一策。即唤着名巧匠吴宽前往丰邑,将街道房屋市井田园逐一看明,绘成详细图样,就在栎阳附近按图改造,不消数月完工。高祖命名为新丰,下诏将丰邑市井之人全数移到此处居住,一切费用皆由官中供给,各人都将家中什物、牲畜带来。及至到了新丰,一见街巷道路俨然就是故里,连着门户式样都是一样,大家个个称奇。于是男女老幼不须他人指引便能认取自己房屋,犬羊鸡鸭放在街上,也能认识道路自回其家,好像整个丰邑都被移来一样。
众人无不欢喜,各加赏赠以酬其劳。高祖见新丰已成,便请太上皇前往游玩,太上皇到了新丰,恍如身回故里,心中大悦,从此不再愁闷。
一天高祖在未央宫中,奉太上皇登御前殿,自率王侯将相等人一同谒贺。拜跪礼毕大开筵宴,高祖陪太上皇正座饮酒,两旁分宴群臣按班坐下。高祖捧觞起座为太上皇祝寿。太上皇笑容可掬接饮一觞,王侯将相依次起立向太上皇恭奉寿酒。太上皇随便取饮,约莫喝了好几杯,酒酣兴至越觉开颜,高祖便戏说道:“从前大人常说臣儿无赖不能治产,还是仲兄尽力田园善谋生计。今臣儿所立产业,与仲兄相比谁多谁少呢?”太上皇无词可答,只好尴尬地微笑。
刘太公本是个庄户老头,根本不知道朝廷是怎么回事,权力也与他毫不相干。刘邦大庭广众之下追驳父言,史家却传为美谈,当真皇帝就比百姓高贵多少呢?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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