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酉时初,阴云暗日暮霭朦胧中,轰隆的暴雨如期而至。
此时不管是位于幽燕的范仲淹还是位于二百多公里外榆关的狄青,都能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雨天只会让宋人依仗的火器威力大幅度下降,火药容易受潮,存储和装填都要小心。虽然火枪有防水设计,可风雨还是会让火枪出现各种问题。
比如燧石的点火成功率下降,火药因受潮导致燃烧不充分,让火枪哑火,或者哪怕子弹射出去,受风雨影响,让准头出现大幅度偏差。
而且不止是火枪,火炮受到的影响也同样不会小。因此在这茫茫大雨之中,宋军野战的能力将会受到严重的削弱。
此刻榆关外,天色阴沉如墨,仿佛没有阳光,明明才下午时分,却灰蒙蒙的像是已经临近黄昏。
如果站在榆关上往外面看的话,就会看到距离城池约五六里外,连绵起伏有十多座辽军的营盘。它们并非连在一起,而是错落有致,各自分布。
营盘人数少的有三四千人,多的有一万之众,光榆关以东经过宋军粗略估计,至少就存在了六七万辽军以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辽国的后续部队全部被阻拦在了榆关以东,大量的辽军、火药、物资堆砌,他们趁夜进攻,给予宋军极大的麻烦。
滂沱大雨之中,远处辽军大营忽然从从死一般的沉寂中苏醒起来,随着乒乒战鼓哞哞号角声,在几座互为犄角的营盘里,一队队士兵从夯土寨墙的垛口后面冒出头,弓上弦刀出鞘。
到处都是铁甲叶子呼啦哗啦的碰撞声、焦急恼怒的催促声、齐整整的呐喊声,还有简短急促的号令声和尖锐的警哨声。
新任辽国东京留守兰陵郡王萧万里,继承的是他兄长萧匹敌的爵位,萧匹敌早年被萧太后陷害而死,耶律宗真继位后为其平反,由于萧匹敌无后,便重用了他的弟弟萧万里。
此人今年不过才四十岁,但曾经跟随上任东京留守萧孝穆讨伐叛乱的渤海人,不仅表现得骁勇善战,而且颇有勇略,很有智谋,深受萧孝穆的器重。
他观察到宋军白天野战虽然强悍,可夜晚作战却不尽人如意,这才拟定了多次夜袭的策略,给狄青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若非狄青同样骁勇善战,虽然是以少量兵力硬抗十倍以上的辽军,但却丝毫不落下风,恐怕这次来袭的宋军已经被辽军从榆关上逼退,回到了船上了。
“大王。”
述律啜里吉穿着蓑衣,冒雨纵马而来。
马蹄践踏泥水四溅。
他到萧万里身边随后翻身下马说道:“大王,宋人的船只开了。”
“码头的船只吗?”
萧万里问。
“是的。”
述律啜里吉说道:“斥候看到他们启航出海,不知所踪。”
“马上天就要暗下来了,此时出海不是找死?”
萧万里不解,目光看向东侧。
远处东海上同样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在暴雨天气出海是什么下场,即便不是渔民都清楚。
所以很难理解宋军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会不会是绕到我们后方去,偷袭我们的兵马?”
述律啜里吉说道。
“不好,他们必然是要先往西去,袭击齐国王去了。”
萧万里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
宋军如今把船只都移到了榆关港口,因为这边临近榆水,方便船队封锁河流。
而广宁那边则基本上依靠城池防守。
但同样的广宁那边辽军也不多,只有不到两万余众。
毕竟耶律宗真还得应付宋军主力,不可能分太多的兵马从析津赶过来支援。
所以眼下的情况是广宁那边的压力远不如榆关那么大。
宋军很有可能是想逐个击破,先集中兵力进攻兵马数量相对较少的萧孝穆那一边,再来应对他这边。
就像前日宋军忽然袭击了角山那边驻扎的辽军一样。
“那该怎么办?”
述律啜里吉听到萧万里的话,同样意识到了不好,忙道:“现在大雨之后,榆水暴涨,宋军的船只虽然飘摇不定,可他们却有船锚和绳索固定,船上还有大炮,我们根本不能近身。”
“宋人确实厉害,利用船只、城池连横在一起,互相为犄角,互相支援,想要攻破其中一方,就势必会遭到另外一方的进攻,而且他们的大炮很轻便”
萧万里眉头紧皱,辽军的火炮两千多斤,宋军的主战火炮虽然也是两千多斤,可却有二百多斤的小钢炮,机动性比辽军强太多。
这种情况下他们很难把大炮带到岸边或者城外,毕竟宋军的火炮也不是吃干饭的。
如今大雨天下宋军的火器确实受到影响,可他们的火炮同样没法用,所以他本来是想用原始办法,冒雨趁夜突袭到宋军城下,直接强行攻城。
可没想到宋军在码头的船队离开,做出了他们的战术打法,那么辽军显然也必须要考虑到应对之策。
“你的意思是,榆水现在大涨了?”
萧万里忽然抓住了关键。
榆水上有宋军船只,他们没法过去支援萧孝穆,但如果能够摧毁榆水上的宋军船只,那么宋军的防线将直接被撕裂开一条大口子。
辽军就可以在榆水上架起浮桥,东西两边的辽军自然可以互通有无,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分割开来不能集中力量。
“是的。”
述律啜里吉说道。
“涨到了多高?”
“大抵让宋军的船只高出了两尺。”
“才这么点?”
萧万里眉头紧皱。
按理来说,水位越高对他们越不利。
这就意味着宋军船只水平线越高,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很难打到岸上。
但同样的水位低就意味着水流不是很湍急,对宋军的船只就造成不了什么威胁,最多就是让船只飘摇晃荡而已。
述律啜里吉苦笑道:“之前榆水水位本来就下降了许多,这大雨才刚刚开始,恐怕没那么快涨起来。”
“那就让榆水的水流更湍急一点,水位更高一点!”
萧万里狞笑着说道。
“大王的意思是,蓄水淹河?”
述律啜里吉立即明白了萧万里的意思。
“此事你去办!”
萧万里说道。
“是。”
述律啜里吉随即勒马纵身而去。
榆水出于角山,上游暴雨,水位肯定是大涨。
他只需要在山里建一个小型大坝,把源头堵住,那么很快就能有足够的水涌下来,冲垮那些船只。
天色越来越暗,这个时候是酉时初,也就是下午五点多钟的样子,但却像七点钟。
天地间就好像只剩下那么一抹昏黄的暗淡。
随着高昂的号角声音传递,四面八方的辽军开始了对榆关的再一次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