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京权贵统合在一起,完颜宴留守的上京城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
这时辽东正义领袖完颜雍向他抛出橄榄枝,你说他接还是不接?
如此一来,等到时机成熟,完颜雍把忠旗一转一翻,就变了反旗。
他再顺势接管由傀儡替他聚拢起来的反叛力量。
到那时……
李太公等人想到这里,不禁又惊又怕,却又有种莫名的窃喜。
说喜,是因为东京辽阳府的完颜雍,现在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个眼中钉、肉中刺。
有这么一支忠君的力量驻守在那里,哪怕完颜雍什么都不做,叛军也要束手缚脚、有所顾忌。
如今知道这厮早就存了反心,实则是他们的“同党”,那就不用担心来自完颜雍的背刺了。
至少,在朝廷力量仍比叛军强大的时候,完颜雍绝不会背刺他们,让叛军蒙受重大损失。
叫人后怕的则是,此人实在阴险,此计也太毒了。
要不是今天上官骆交代了完颜雍的底细,大家伙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完颜亮拼命,最后很可能要被完颜雍趁火打劫摘了果子。
杨沅也很惊讶,但他的惊讶和李太公等人不同。
李太公等人是惊讶于完颜雍的早有反心。
而这一点,杨沅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惊讶的是完颜雍居然早早就把手伸到上京来了,并且推动利用了这次“都渤极烈大会”。
眼见众人震惊不已,窃语不断,杨沅清咳一声,说道:“完颜雍想要两头通吃,此计确实阴险。
不过,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不用担心了,甚至还可以对他加以利用。
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还是拿下‘都渤极烈’的位子,以此来统合上京各方力量。”
李太公和四姑奶奶都收摄了心神,缓缓点头。
杨沅说的不错,完颜雍的谋划固然阴险,但他们现在既已知道完颜雍的底细,那便不足为惧了。
现在还是该着眼于都渤极烈大会,争得联盟长的位置才至关重要。
上官骆欣慰地看了杨沅一眼。
众人都在因为这个消息震惊不已,只有这位小王爷率先冷静了下来。
我的选择没有错,此人果然是一方人杰,绝不会比那完颜雍弱。
完颜驴蹄或许只是一介莽夫,可眼前这位小王爷却有明主之相,那就成了。
完颜弘康一听,也把他的魏武雄心暂时放到一边,摩拳擦掌地道:
“那好办啊!既然上官骆已经说服几大部落,咱们就让上官骆去告诉他们归顺。然后咱们一起打服纥石烈部。
到那时,我们已经联盟的几个部落,再加上蒲察野、纥石烈、纳懒不哈、乌吉赫,还有完颜大睿家,哈哈哈,放眼整个会宁府,还有谁?”
上官骆眸底闪过一抹不屑,不过并不明显。
这个蠢货能坐在这儿,显然也是越王府的一号人物,不是他能得罪的,至少现在不是。
上官骆正要解释一番,杨沅已然道:“寻风表兄,没那么简单的。
蒲察野、纥石烈、纳懒不哈、乌吉赫部,都是当初在燕京时,没有接到咱们示警的部落,对我们怀着怨恨呢。
他们肯拥戴完颜元昀,也正是因为元昀有取我而代之的心思。
对他们而言,拥立元昀,就是对我们的报复。”
“呃……,那要这么说,他不是就没啥用了?”
完颜弘康指着上官骆,悻悻地道:“我还以为抓回来一个大宝贝呢。
那还商量个什么劲儿啊,既然不能说服他们,那就打,打服他们,那也是服。
至于他……”
完颜弘康捏着下巴看了看上官骆,突然两眼一亮:“要不,把他骟了吧!
以后就留在咱们王府做个太监。咱们越王府也该用上太监了。”
金国使用太监服务于宫廷,是从他们消灭辽国,缴获大批辽国太监开始的。
因为金国的发展时间太短,各方面制度的成熟跟不上。
所以直到现在,金国还没有设立专门的太监机构,诸王府就更不存在使用太监的情况了。
完颜弘康也是在山东待过两年,才有了这般见识。
要不然他都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种物种的存在。
上官骆被他一说,只气的脸皮子发紫。
杨沅佯怒道:“寻风表兄,不可乱开玩笑。上官先生乃一代名士,不可冒犯。”
杨沅向上官骆歉然一笑,又向李太公递了个眼神儿。
李太公便捂着嘴巴咳嗽一声,说道:“那个……寻风啊,你征战半日,想必也乏了,这就回去歇息吧。剩下的事儿,你听信儿就是了。”
“好!”
完颜弘康一听,很爽快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他要喝稻米粥,他想啃大白梨,他早就不耐烦在这儿扯淡了。
打就是了,商量个什么劲儿,无聊!
李王妃看着儿子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儿子,真是……哎……
杨沅微笑道:“上官先生一代名士,天下皆知。
今,弘康欲拜先生为军师,时常赐教,不知先生愿否?”
上官骆大喜,连忙起身拱手道:“骆空怀大志,终不得伸展。
今见小王爷,方如拨云见日,得窥路在何方。
如蒙小王爷不弃,骆愿拜为主公,早晚鞍马相随!”
杨沅连忙起身将他扶起,欣然道:“蒙上官先生相助,弘康如虎添翼也!”
李王妃羡慕地看着二人执手相望的一幕。
幸好爹爹知道弘康脑子不够用,说服了杨学士做他的军师。
看看人家杨学士是怎么招揽人才的。
自己那个蠢儿子哟,哎……
……
夜晚的小河边。
山里的秋夜,气温是很低的。
上官明月身上很冷,可心里却更冷。
她自以为傲的,一是容颜身材,二是满腹韬略。
可是,现在全没了……
容貌丑似无盐,纵有好身材又能如何,还能见人吗?
她脸上最深的那道疤痕,豁开的肌肉外翻着,让她原本姣好的容颜如同厉鬼。
她自己看了都怕,又能让谁无视?
没了能让男人为之心动的容颜,纵有满腹韬略又如何?
她不想做一个隐于大英雄背后,为他出谋献策,坐为计谋的幕僚。
难道她一介女子,还能拜相封侯,入凌烟阁?
就算能,那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和她心爱的男人一起坐拥天下!
天帝天后,二圣临朝,并肩享用无上的荣光。
可现在,都毁了。
她本有绝对的信心,终有一日能征服完颜雍,在那个深情的男人心中,取代乌林答氏的位置。
可现在,她还拿什么去争?
“啊~~啊啊~~~”
上官明月疯狂地大叫起来,凄厉如夜枭。
林中夜鸟惊飞。
上官明月狠狠地抓住了她自己的脸,手指插进了伤口,本已凝止的血又流了出来,染红了她的指尖。
染血的双手慢慢从脸上滑落,露出她那双近乎疯狂的眼睛。
“完、颜、弘、康!我要你死!”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攥紧了双拳。
从她毁容开始,那个上京才女上官明月就不见了。
她登上天后宝座,与她的男人共坐天下的美梦也破灭了。
从这一刻起,她只为复仇而活。
完颜弘康简简单单毁了她的容颜,便夺走了她的现在和未来。
她也一样,只要简简单单地取了完颜弘康的性命,她就能夺走完颜弘康的现在与未来!
一道幽灵般的影子,从山脚下小河边悄然消失了。
……
上官骆被“完颜弘康”拜为军师,自然要卖弄一身所学,以期得到越王府的看重。
上官骆道:“蒲察野、纥石烈、纳懒不哈、乌吉赫诸部,想在未来反抗完颜亮的阵营中谋得更好的地位,就需要拥立一个能够器重他们的人,而且这个人必须姓完颜。
现在完颜元昀死了,他们还能拥立谁呢?
目前来说,和越王一样有资格争这个位置,而且愿意站出来反对完颜亮的,也就只有越王(完颜驴蹄)、赵王(完颜大睿)以及真珠大王设也马了。
完颜大睿不曾料想北地众权贵会推举‘都渤极烈’,所以没有能担当大任的族人派回上京,故而不足为虑。
真珠大王设也马,则是徒单、颜盏、乌延诸部落拥立的人。
蒲察野、纥石烈、纳懒不哈、乌吉赫诸部的领地距离设也马的地盘太远,很难对真珠大王产生影响。
况且他们此时才投靠设也马的话,也就只能从徒单、颜盏、乌延诸部嘴里,抢一点残羹冷炙。
这,就是我们争取他们的机会了。”
四姑奶奶沉吟地道:“可是,咱们之前给燕京那边报讯儿的时候,特意漏过了他们。
他们如今对我们深怀怨恨,如何争取他们?”
上官骆问道:“老太君,那信,是谁写的?”
四姑奶奶道:“完颜大睿。”
上官骆眨眨眼道:“既然是赵王写的信,和我们越王府有什么关系?”
四姑奶奶一怔,忽地放声大笑起来。
上官骆道:“当然,要说咱们越王不知情,他们也未必就信。
但,只要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再以利相诱,他们在别无选择之下,岂有不顺势应下的道理?”
李太公道:“依先生之见,此计倒是可行。
只是,还有六天就是大会之期。我们最迟要提前三天就要赶去。
如此算来,我们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这几家部落各居一方,就算每一家都谈的很顺利,我们也跑不完呐。”
上官骆颔首道:“这倒的确是个麻烦。
可时间谁也无法改变,我们只能争取一家是一家了。”
杨沅道:“有劳军师依据这几家的情况,以及他们首领的脾气秉性,列一个顺序出来。
我们这三天,尽量把最有把握被说服的部落先争取过来。
至于其他几家,只能见机行事了。”
上官骆目视杨沅,沉声道:“只是,要和这些大孛堇洽谈大事,可是需要小王爷您亲自出马的。”
越王妃惊呼道:“要……康儿亲自前去?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李太公也是眉头一皱,说道:“此事非得康儿亲自前去吗?”
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份关怀总还是叫人觉得心里头熨贴。
杨沅看了他们一眼,才道:“除了纥石烈部现在和我们势同水火,其他诸部对我们虽有怨恨,却也不会撕破面皮。
更何况,我们是想和他们做些合则两利的事。
与天下共利者,天下持之。天下所持,虽高不危。又有什么凶险可言呢?”
上官骆欣然道:“主公明鉴。”
他确定了,这的确是一位明主。
他的选择,没有错!
四姑奶奶一拍椅子扶手,爽快地道:“就这么办。
不过,纥石烈部怎么办?既然要争取,咱们还打不打?”
杨沅和上官骆异口同声地道:“打!必须打,打的越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