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那可是不夜之城。
蕃坊的夜和临安其他许多闹市区一样,晚上比白天还要热闹。
胡人的奇技淫巧,一点儿也不比宋人的勾栏瓦子少。
当垆卖酒的蕃女,迎门揽客的舞娘,更是给这蕃坊的夜晚,笼罩了一层靡靡的气氛。
艾曼纽贝儿佩着剑,漫步在灯火通明的蕃坊之中。
李凤娘佩了一把长度丝毫不弱于贝儿的长剑,跟在她的身边。
因为小姑娘人还不高,却佩了一把成人的长剑,比例便显得有些叫人发笑。
但李凤娘手按剑柄,神情严肃,身姿挺拔,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一号的女骑士。
这番日子跟着贝儿老师学剑,学习骑射指挥、后勤调度,这些知识和她在父亲军中所了解到的知识彼此对比、融合,李凤娘进步飞快。
她的性子没有太多的改变,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她的眼界打开了。
一个人有着极旺盛的精力,喜欢争、喜欢斗,那并没有什么,就看在你把这争这斗,放在什么层面上。
李凤娘的格局正在打开,她可不是当初的李凤娘了。
贝儿现在跟着肥玉叶在负责对金国的“军事援助”,需要采购大量的物资。
而蕃坊就是一个生意之坊,这些蕃商拥有着很大的经营能力。
所以,和蕃坊商人打交道的事儿,现在就是贝儿全权负责。
而贝儿又把其中一些事情交给了她的女弟子凤娘,凤娘的眼窝子又怎么可能还像原来一样浅?
“尊贵的圣玫瑰女骑士,艾曼纽贝儿女勋爵!”
在热闹喧哗的街市上,忽然响起了一个叫贝儿感觉到非常熟悉的声音。
她在宋国这么久,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熟悉的法兰克语了。
哪怕是在蕃坊这种地方。
毕竟,能从遥远的法兰克帝国流落至此的同胞,那实在是太罕见了。
贝儿惊讶地站住,向那个发出熟悉乡音的所在看去。
一个乞丐一样的男子,正兴奋地向贝儿跑过来。
李凤娘及时向前三步,拦到了艾曼纽贝儿身前。
她听说蕃女在男女之防上都不太在意呢,所以,哪怕那男人像个乞丐,她也得防着。
她听拈花小筑里的那些蕃婆子姐姐们说了,贝儿师父将会成为她叔儿的女人。
那可不能叫她做出点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来,给她叔儿的脑袋上扣一顶绿帽子。
那她也要跟着丢人不是?
艾曼纽贝儿拍了拍李凤娘单薄的小肩膀,用法兰克语向那人惊奇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说法兰克语?”
很久不说故乡的语言了,此时忽然说起,她甚至稍稍有点结巴。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有点儿激动。
李凤娘皱了皱眉,他们都说蕃语,那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这可不行,虽然叔儿做人不咋滴,跟我爹就你好我好,热情洋溢的,结果转脸儿就不是他了,把我丢来丢去的一点都不负责任,可也不能让我蕃婆子师父有机会勾搭别的男人啊。
于是,李凤娘咳嗽一声,严肃地喝道:“你想欺骗我师父吗?说我们宋人的话,这是大宋!”
“嚓!”说着,她还拔出半尺长剑,威风凛凛。
那个乞丐一样狼狈的人吓了一跳,连忙陪笑道:“是是是,我……我说宋国话。”
这回换他有些磕磕绊绊的了。
不过,至少李凤娘能听懂了,所以她满意地往旁边让了让。
有心机的小孩儿就是有心机,她明明是在防贼一样,看守她叔儿的私人财产。
但是给贝儿的感觉,凤娘却是一件担心她安全的贴心小棉袄。
于是,艾曼纽贝儿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徒弟,没白疼。
那个乞丐装的蕃邦男人结结巴巴地用汉语和艾曼纽贝儿述说起来。
原来,这个蕃邦男子,也是东征骑士团的一员。
他隶属于另外一个骑士团,但他听说过艾曼纽贝儿的名字。
只不过两支部队一直没机会接触,所以他没见过。
他所在的那支队伍也被打散了,而他成了俘虏,被卖作了奴隶。
由于他精于航海知识,这是他的卖点,所以被一位大海商买走了。
结果,他们的海船途中遇上风暴,船毁人亡。
他侥幸抱着一块船板,被一艘路过的海船救了,顺道儿就把他给带到了大宋。
但是,虽然因为他的买主葬身大海,他恢复了自由之身,可是,他也失去了生活来源。
因为,把他从海上救起来的船主,本想把他招为己用,他也一直掩饰的很好。
可是在踏上大宋的土地之后,精神松懈下来的他疏于防范,被那位船主发现他在祈祷。
因为,他其实是一个随军的神父。
这让那位异教的船主非常恼火,如果不是已经身在大宋,船主不敢轻易杀人,早就命令水手给这个异端绑上石头,沉入大海了。
所以,船主驱逐了他。
他在临安半乞讨半打零工的,已经厮混了一年多了。
也是最近他才听人说,他有一个同乡也在临安,而且混的很好。
所以,他想祈求贝儿的帮助。
贝儿惊讶地道:“伱……竟是一位神父?”
“是的,我是!”
马克神父哽咽地道:“我身上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只剩下这个,尊敬的女勋爵,您请看。”
马克说着,从怀里摸出现在唯一能证明他和神父身份有关的东西,递上前去。
李凤娘一把抢过,仔细看了看,没发现可能伤人的机关,这才转递给贝儿。
贝儿接在手中,仔细看了看。
这是……一截象牙?
不,不不,不仅是一截象牙,它上边还雕刻着密密的文字和纹饰。
贝儿的瞳孔突然放大了!
她认出了这东西。
她在父亲克里托大公所依附的撒特尔大教堂的红衣大主教那里,也见过一枚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