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也很满意,前往大宋的正使,是李家的人。
接着,马上要派往新金的使团正使,也将是李家的人。
由此,李家将获得的政治资源,完全可以让它不再觊觎金家海贸的收获。
而且,两家甚至因此,成为了休戚与共,相辅相承的关系。
王家、金家和李家一旦达成默契,其他家族就很难再做手脚了,除非他们联合起来。
可那样一来,每家所能分得的利益又不值得他们这样去做。
更何况,这一切的源头在于宋。
而宋国的杨学士已经明确表态,这桩生意,他只交给王家和金家,那别人还有什么好争的?
“记得初相识时,妾为阶下囚,学士的处境也差不多。”
金玉贞坐在车上,对面看着杨沅,感触地说。
“却不想短短时日,学士便翻云覆雨,指点诸国。如今又促成我王向大宋称臣,如此泼天的功绩,此番回去,应该有封王封侯之功了吧。”
杨沅笑道:“若非完颜亮急于求成,惹得女真贵族和他离心离德,我也不会轻易成功。”
金玉贞嫣然道:“但,学士终究是成功了。”
“大概是我运气好。”
对于杨沅的谦辞,金玉贞轻轻一笑,呼出的呵气,化作一团了霭霭的白雾,模糊了她俏丽的容颜。
白雪的山岭,逶迤于途。
金玉贞掬起小手,在唇边哈了几下,轻声道:“快到庆州了呢,学士接了盈歌,就要返回大宋了吧?”
“是啊!”杨沅被她一说,不免归心似箭:“还真有点想家了。”
“此一别,恐今生再无缘一聚。也不知道学士归国之后,会不会偶尔也能想起妾身?”
金玉贞凝视着杨沅,目光有些灼热,又有微微的莹光在眸中闪动。
她与杨沅一路同行,但有言语,必浅笑嫣然,但杨沅却一直能觉察出,她并不快活。
而这一次,她没有笑。
回想起来,大概是从王帅毫无牵挂地扬帆而去开始,她就没有真的笑过了。
杨沅忍不住道:“其实夫人也从未把王公子放在心上吧?又何必因为他的无情而耿耿于怀呢?”
金玉贞诧异地扬起双眸,想解说什么,但是抿了抿唇,终是放弃。
她优雅的颈项轻轻扭转,目光似乎已穿过寒冷的雪峰,注视着远方的未知。
金玉贞幽幽地道:“也许,妾身并非因为他而不甘。只是忽然觉得,一身的富贵荣华,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女,却从未为自己活过……”
她的神情带着一丝悠远的孤寂,声间里有一种难言的惆怅,飘渺的就像一朵飘飞的雪花,只能随着风,无法左右自己的飘零。
杨沅凝视着她,忽然笑了,说道:“夫人可知杨某平生最讨厌什么人?”
金玉贞立刻看向杨沅,一脸的求知。
杨沅道:“我最讨厌有才情的女子。”
金玉贞顿时满面的讶然和疑惑,讨厌有才情的女子?杨学士别是说反了吧?
杨沅道:“因为有才情的女子,多愁善感,喜欢纠结,喜欢钻牛角尖,喜欢自怨自艾,喜欢悲秋伤春,她的人就像是一场连绵不绝的梅雨,她不痛快,叫别人看着她也不痛快。”
杨沅也看向那高高的雪山,雪山的那边,就是依旧一片青葱的临安。
杨沅道:“当然,有才情的女子也不尽是这般。我就见过一个有才情、活得又通透的女子,她洒脱、爽利,拿得起,放得下,虽然是一介女流,天下多少男儿,也不及她的胸襟。”
金玉贞顿时有点酸:“她……是谁?”
杨沅道:“天下钦敬,谓之,飞将军!”
金玉贞还是不知她是何人,可一介女子,能被天下人尊称为“飞将军”,那……杨学士的赞誉推崇,应该就不会错了。
杨沅忽然吟起了一首诗:“如果有一天,我去世了。恨我的人,翩翩起舞。爱我的人,眼泪如露。”
金玉贞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既白话又富有诗意的词。
“第二天,我的尸体头朝西埋在地下深处,恨我的人,看着我的坟墓,一脸笑意。爱我的人,不敢回头看那么一眼。”
“一年后……”
“十年后……”
“几十年后,我的坟堆雨打风吹去,唯有一片荒芜。恨我的人,把我遗忘,爱我至深的人,也跟着进入了坟墓。”
这是一首长诗,从一个人的死去开始,几十年间的风云变幻,直到一切零落成泥。
“对这个世界来说,我彻底变成了虚无。我奋斗一生,带不走一草一木。我一生执着,带不走一分虚荣爱慕。”
金玉贞觉得,这似乎是说给她听的。
“用心去生活,别以他人的眼光为尺度。爱恨情仇其实都只是对自身的爱慕。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之后,不过一捧黄沙……”
等杨沅停了许久,金玉贞才从失神中清醒,问道:“这诗,叫什么?”
杨沅道:“我忘了。如果,非要我给它取个名字,我愿取名为‘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金玉贞呢喃着重复了一句,眸中渐渐恢复了神采。
“谢谢伱,杨学士!”
金玉贞望着杨沅,欣喜地道:“我懂了,我听杨学士的,从今晚开始,玉贞就做一个没才情的俗女子!”
杨沅愕然道:“从今晚开始?为什么不是现在?今晚是什么黄道吉日了?”
“不告诉你!”金玉贞吐了吐舌尖,向他俏皮地一笑,那笑容明媚的,就像阳光下的美丽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