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便立即召集雀字堂一众精锐准备行动了,时间,已经提前。
与此同时,鱼字房承旨官也被唤进了“八绂堂”,郑都承神色冷厉。
雀字房的精锐集中到承旨签押房时,他们却发现,左右押衙官袁成举和郭绪之不在。
他们可是刘承旨的左膀右臂啊。
不仅他们不在,雀字房里一些身手比较高明的同僚,此时也都没有出现。
……
寇黑衣匆匆出了临安城,快马加鞭直奔萧山。
时间紧促,他只来得及贴了两撇假胡子,扣了一顶笠帽稍作掩饰。
不过,他没有进欢潭镇,何七七缫丝作坊在欢潭镇外,比较偏僻的一处所在。
事实上,所有的缫丝作坊距离住宅区都比较远,因为沤发蚕茧的气味着实叫人闻着不舒服。
何七七缫丝作坊同样毗邻着一家印染作坊。
缫丝工序完成之后,蚕便成了丝。
而丝绸的印染工艺,有织前印染和织后印染两种。
织后印染,通常整匹丝绸都是同一种颜色。
织前印染则是把蚕丝染色,织绸时直接挑选不同颜色的蚕丝,通过经纬织绸,最终形成精美的图案。
后一种织成的绸缎,市场价值最高,所以一般中大型的缫丝作坊,旁边直接就会配备一个印染作坊。
有的是两家合作,有的两个作坊就同属于一个东家。
寇黑衣没有直接从缫丝作坊闯进去,他策马赶到缫丝作坊后面的印染作坊,把马留在墙外,越墙而入,便是印染作坊了。
印染作坊院中,搭着一排排的架子,上边晾晒着印染好的蚕丝和丝绸,随风轻拂,宛如云霞般绚丽。
院中自然是有人看守的,主要是防止有人盗取丝线和丝绸。
但,寇黑衣从印染作坊与缫丝作坊相连的那道门儿快步走过去时,却并无人阻拦。
因为他走的落落大方,而且两手空空。
印染作坊的人以为他是缫丝作坊的人,缫丝作坊的人以为他是印染作坊的人,自然无人拦他。
何七七是个很“少兴”的名字,但这位坊主却已有五十出头了。
此刻,他正背着手,在缫丝棚下和几个缫丝工聊着天。
此时的缫丝方法是把沤过的蚕茧浸泡在热水中用手抽丝,卷绕在丝筐上面,形成一卷卷蚕丝。
棚下有二十多个缫丝工,其中大部分都是妇人。
这种活儿女子做来细致耐心,而且不是重体力劳动,她们也吃得消。
何坊主是个很和气很大方的东家,这些缫丝工对这位东家观感都很好,与他有说有笑的甚是融洽。
寇黑衣快步走到缫丝棚前,一看何七七的衣着,就晓得他是此间坊主。
寇黑衣与何七七是没有直接打过交道的,所以他还是唤了一声以作验证。
“何七七坊主?”
何七七正与一个缫丝的妇人说着话,忽然听到有人唤他,回头一看,眉头便微微一皱。
外边站着一人,微微垂着头,头上扣了一顶笠帽,不像个上门谈生意的。
何七七微微提起了几分小心,走出去道:“正是老朽。不知足下是……”
寇黑衣上前一步,何七七马上退了一步,依旧与他保持着距离。
寇黑衣一见,也不怕棚下的缫丝工们是否有耳朵灵敏的能够听见了。
反正此处已经暴露,必须马上转移,到时候何七七的金国间谍身分一样会为人所知。
寇黑衣沉声道:“你不必管我是谁,马上转移!”
何七七一呆,怔声道:“什么?”
寇黑衣道:“此处已经暴露,今晚会实施抓捕。铜版和造纸匠人必须立即转移,迟则危矣。”
寇黑衣说罢,转身就走。
他不需要跟何七七说太多,他能说出这些关键的东西,何七七就没有理由不信他。
寇黑衣急急循原路而走,何七七惊怔了一刹,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立即快步赶向缫丝仓库。
缫丝仓库设在作坊的一角,这里是储放成品蚕丝的所在,只有他这个东家掌握着库房的钥匙。
缫丝工们为了避嫌,平时也不会过来。
何七七匆匆打开两把大铜锁,门都来不及关,就冲了进去。
他从堆放蚕丝筐的木架子中间穿过,来到尽头的第二道门户前,再度掏出了钥匙……
寇黑衣循原路返回,也不管院中此时是否有人看到了他,纵身一跃,伸手在墙头一搭,便敏捷地跳了出去。
尚未落地,寇黑衣脸色就是一变。
这面墙外原本野草丛生,只有一条小径。
但是野草地上,现在却肃立着二十多个身着公服的官差,人人按刀。
在这二十多人的最前面,并肩站着两人。
寇黑衣认得他们,这两人赫然就是雀字房承旨刘商秋的左膀右臂,袁成举和郭绪之。
“寇承旨,你……”
袁成举满脸揶揄的笑容,但他刚说了半句,脸色就变了。
寇黑衣跳出来了,双脚刚一落地,便是一个旱地拔葱,手掌在墙头上一搭,一丈多高的墙头,他又翻回去了。
整个过程无比丝滑,没有半分迟疑、没有半分停顿,没说半个字。
“追!”
郭绪之又气又急,他没想到寇黑衣竟是这般反应。
正常情况下,他不该大惊失色,然后一番唇枪舌箭,接着刀枪并举,厮杀起来么?
不过,他的反应也不慢,立即扑向那堵高墙,纵身一跃,足尖在墙上一蹬,瞬间又窜升了一截,手掌在墙头上一扣,整个人就跟秃鹰似的跃过了墙头。
人在空中,他就看到,寇黑衣人影一闪,刚从拂动的一片丝绸中间穿过。
“寇黑衣,你跑不了!”
郭绪之甫一落地,拔足便追,一头撞进了一团晾晒的丝线当中。
丝线可不比织好的丝绸,郭绪之顿时被搅和在其中,那蚕丝浑不着力,一时之间摆脱不得。
“真是个蠢货!”
袁成举也跳过来了,一看郭绪之的狼狈相,懒得上前帮他拉扯蚕丝,只是嘲讽了一句,用刀挑开一匹丝绸,就追了过去。
后边,一个个雀字房的好手相继翻过墙来,四下一散,分头搜寻。
郭绪之好不容易把缠了一头一脸的丝线扯开,气极败坏地喝道:“砍断竿子,不要让他藏匿起来。”
寇黑衣一瞧墙外那阵仗,马上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被暴露的这一幕虽然刚刚才发生,可是在寇黑衣的预演中却已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了。
他从西夏成功打入金国“血浮屠”时,就有想过身份被揭穿的一幕。
他被“血浮屠”派往大宋,顺利顶替一个良家子的身份,再因个人条件出色,被招募入皇城司时,也曾想象过自己被揭穿的一幕。
如今这一刻真的来了,他反而不紧张了。
就像,悬了许久的那只靴子,终于落了地。
“走,马上脱身!”寇黑衣心中,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
那些金国秘谍逃不逃得了,此时已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他要逃。
“嗤”地一声,一根竹竿穿过一匹丝绸,猛然向他刺来,又快又准又疾。
丝绸轻软浑不着力,可是那根竹竿刺的太快了。
轻软的丝绸甚至来不及卸力,就被竹竿刺破,扎向寇黑衣的左肋。
寇黑衣正在两排彩云般的丝绸间疾走。
忽然,他听到一丝声息,立刻像炸了毛的猫儿似的,垫步腾挪,佩刀出鞘。
“嚓”地一声,竹竿被他的手中刀削去一截,变得愈发锋利了。
寇黑衣不是察觉到了竹竿的动静,如果是听到竹竿的动静,再想闪避就来不及了。
他是听到了持竿人足下发力时,靴底踩压地面的沙石发出的细微声音,便已即时做出了反应。
“嗖嗖嗖”,那根竹竿又是一连三刺,分别刺向了不同的方位。
寇黑衣闪过了一次,竹竿刺空了一次,被他的刀劈断了一次。
两人之间那匹丝绸上边固定的竹夹已然绷开,光滑的丝绸飘向地面。
丝绸还在空中,刚从竿上滑下,对面那人刚刚露出他的发髻、额头、双眼……
丝绸滑落的高度还未露出那人的嘴巴,寇黑衣的目芒便是一缩,缩如针尖。
杨沅!
寇黑衣认出了险险一竿洞穿他肺腑的人,杨沅。
丝绸落下,尚未飘落到杨沅的颈部,刚刚露出他的嘴巴,杨沅的唇角便是一勾,那根竹竿又刺了过来。
这次,它是刺在如云飘落的彩绸之上,直指寇黑衣的咽喉。
寇黑衣因那一怔,动作慢了一瞬。
只是一瞬,锋利的竹枪便已袭来。
寇黑衣避之不及,只得把腰刀一竖,刀锋朝向杨沅,向前奋力一推。
竹枪应刃而裂,发出裂帛一般的声音。
寇黑衣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推着刀背,人随刀走,向前扑去。
“喀喇喇……”
竹竿应刃分裂,眼看将及杨沅的手掌,寇黑衣的锋刃随着那开裂的竹劈,也推到了杨沅的虎口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