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人往湖上观望了一下,搜巡的船只正往这边赶来。
于是他们便向着另一侧快步走去,那一侧就是“齐云弓箭社”的方向,看样子是想从那边离开。
这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草木浓密,藤萝缠绕,在其下匆匆而行,从西湖那一面看过来,是看不到其下有人活动的。
眼见他们走远,树干更高处便滑下一个人来,身上同样罩着五彩斑斓的保护色丝绸披风。
那人低声道:“豹子,我没看清他们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安静伏在那里的人皱了皱眉头道:“其下一定有秘密机关。”
他们是同舟会的人,由宋老爹一手调教出来,而且他们两个还是亲兄弟,一个叫萧虎,一个叫萧豹。
方才他们就是一路追蹑而来的。
他们本来是按照杨沅的安排,在盯梢龚瑾泉(答不也),黄极(益都),姚坤(蒲阳温)等人。
这些设立假“会子处”散布会子扰乱市场的金国秘谍,在刘以观前往龙山市抓捕王员外时,便举火烧了假会子处逃之夭夭,那时他们就被“同舟会”的人盯上了。
樊实根本不是在清理违建时意外发现了什么线索,而是在此之前,“同舟会”的人就在盯着龚瑾泉他们。
刘以观从汪紫瑞手中夺过抓捕权的时候,是老苟叔派人提前一步,向龚瑾泉的人示警,让刘以观扑了个空。
为了给他的政敌挖坑,杨沅隐而不发,故意让这些人继续蹦跶,但最终还是要把他们绳之以法的,自然不能让他们真的脱离控制。
因此,老苟叔一直在派人盯他们的梢。
谁料,盯来盯去,他们居然想闯上渡子桥头刺杀杨沅。
刘以观利用假会子案给杨沅挖坑,杨沅利用这些金谍引刘以观入坑。
而这些金谍,却想利用杨沅的死,促成宋国两大对立势力入坑,三方可谓各有图谋。
老苟叔派去盯梢的人意识到对方出现在渡子桥头的真实意图后,刺杀已经开始了。
桥头所发生的一切,其实是很短时间内的事。
杨沅被掳走后,他们负责盯梢的一共三人,一个继续盯着龚瑾泉等人离开了,萧虎萧豹便追蹑了下来。
只是他们追蹑到百里冰等人消失处却没有找到入口,因为怕被人发现,只好先隐藏起来。
这时见百里冰等人离开,二人便滑下树去。
他们在刚才观察到的百里冰等人出现的位置又仔细搜索了一遍,这里就是一片很寻常的废墟,没有发现什么打开过的痕迹。
“虎哥,官兵靠岸了。”
萧豹发现搜寻的船只已经泊岸,忙对萧虎说了一声。
萧虎恨恨地道:“我们先走,回去请王长生、寒千宸两位前辈过来看看。”
二人趁着那些官兵要搜寻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匆匆离开了原地。
登岸搜寻的是临时征用了游船的一群官兵。
其中有殿前司的禁军,有皇城司的亲事官,还有附近厢公所派来的巡检、街子等坊巷治安人员。
他们是不太相信掳走杨沅、肥玉叶的歹人会藏匿于此的,因为这里距事发地太近了。
通常作案人不会藏匿在距事发地这么近的地方,人会本能地逃得越远越好。
不过,他们采取的是地毯式搜索,整个临安内外所有坊巷街道全都要搜,这里自然也不容错过。
……
渡子桥头,皇城使木恩亲自赶了过来,他还带来了几个仵作。
仵作正式成为一个协助官府勘验现场、检查尸体的行业,正是从宋朝开始的。
涉及刑事的衙门,都有自己用惯了的更为信任的仵作。
他们一到,就开始对桥上的一切勘验起来。
木恩立即召来经历了劫囚事件的当事人,逐一进行盘问。
皇城司是直属天子的谍报组织,这样一支力量的首领,必然是要安排官家最信任的自己人。
照理说,赵瑗成为天子后,马上需要更换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大内总管,一个就是皇城使。
大内总管张去为是赵瑗第一时间就换掉了的,而木恩却依然稳坐皇城司提举之职。
因为深受赵构信任的张去为与秦桧关系密切,这是赵瑗绝对不能容忍的。
而木恩在任皇城司提举的时候,与当时的普安郡王赵瑗走动就很近,并且联手办过案子。
而且他是旗帜鲜明的激进派。
因此种种,赵瑗暂时就没有动他,因为赵瑗对他是信任的。
但木恩清楚,官家虽然信任他,这耳目的紧要位置,最终也还是会交到官家从小到大用惯了的人手上。
现在皇城司两位副使,就已经是原普安郡王府的人了。
其中一位韩荐松韩副使,今天就跟着他来了,想必等这两人熟悉了皇城司的辅佐官和指挥使,了解了皇城司的各种运作,也就该替换他了。
在此期间,他若能多办几件漂亮案子,那么他卸任皇城使之后,就能去一个更满意的所在。
“提举,初步检验,小人发现了一些问题。”
一个老仵作把木恩领到那辆残破不堪的囚车前。
临安府的人救助伤者、搬运尸体,已经对现场造成了一些破坏。
但经验老到的仵作,还是能从诸多的痕迹,查验出许多东西。
那仵作指着搬回来的一具捕快尸体道:“这具尸体的左小腿,曾经受到屐鞋的踢打,在这个位置。”
仵作蹲下,撩开那具尸体的衣袍下摆,指着他小腿上的淤伤痕迹,肯定地道:“就是死前刚刚受的伤,所以淤伤的肿胀程度不大。
提举,您再看他自后颈射入的这支箭……”
老仵作准确地模拟出了当时的情境:
“他应该是坐在这个位置,突然受到斜对面犯人的踢打,身子向这一侧倾斜过来。
囚车外恰有冷箭穿窗而入,射中他的后颈,所以他中箭的角度才会如此诡异。”
“提举再看,他腿上的淤痕,这是男人鞋子的尺码,所以坐在他对面的,应该是嫌犯杨沅。
而他这一侧挟坐于中间背后是窗口的,就应该是女犯肥玉叶了。”
犯人入狱,换穿囚服,鞋子也要换。
屐鞋就是木底鞋,上边绑了几条带子,犯人穿了这种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走动时会发出声响。
这就使得他们如果要越狱会增加很大困难,因为很难不惊动狱卒。
也因此,这种屐鞋给人体造成的伤痕也很容易辨认。
另一个老仵作也不甘示弱:“提举,这个死者死状很是奇怪。
提举您看,他的面门遭受了重击,鼻骨碎了,门牙崩了,但这伤虽重却并不致命,然而他却死了。”
那仵作抓起那个被杨沅用枷梏的尖角狠狠撞过面门的死者的右手:
“提举请看,此人手上戴了一枚戒指,奇怪的是,戒指上有突起的尖锐。
老朽嗅过了,上边有辛苦的气味,当为一种剧毒。
老朽现在还不能确认这种毒物是什么,但是老朽在死者脸上,发现了针痕,提举请看……”
他指着这个因为剧痛,下意识地双手掩面,结果戒指上的针尖扎进自己脸颊造成的伤口,做出了结论:
“戒面上的针尖是朝内的,老朽以为,他戴着这枚藏有剧毒针尖的戒指。
这时面门突然遭受枷梏重击,剧痛难当,所以双手掩面,而淬了剧毒的戒针,就此扎进他自己的脸颊,因而造成了他的死亡。”
木恩目芒一缩,道:“针尖之小,淬了毒也有限,竟有如此剧烈的毒性!”
一直只是观摩,极少说话的皇城司副使韩荐松点了点头,道:“提举是北人,想来不曾见识过此等剧毒。
下官是南人,倒是听说过南方瘴疫之地,山中多有奇毒,其中有一种毒木,其汁液见血封喉,叫做‘七上八下九倒地’。”
木恩道:“此言何意?”
韩副提举道:“意思是说,往上走的话只需七步,往下走的话只需八步,平地而行只需九步,就会倒地毙命。”
木恩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往上走最为耗力,气血流动最快,往下走比往上走略省力些,平地行走最是心平气和,却也只需九步,那这毒当真厉害了。
木恩双眼微微一眯,道:“这个捕快戴上淬了剧毒的戒指,想要拍在杨沅身上?
结果杨沅先有察觉,虽然双手被枷,却以枷梏反击,撞伤他的面门。
这捕快剧痛难当,以手掩面,却忘了自己戴着毒戒,结果反而自己中毒,因而死亡?”
那仵作赔笑道:“老朽只就勘验所见奉告于提举,不做揣测。”
韩副提举淡淡一笑,笑容却不及眼底,显得有些冷意:“押他赴审的捕快,为何要置他于死地?这就有点意思了。”
韩副提举是赵瑗的心腹,赵瑗任普安郡王时他是郡王府的通直郎,赵瑗的侍从武官。
他当然知道官家是如何的器重杨沅,现在小三司要会审杨沅,临安府派出的差役捕快,竟然想途中暗杀杨沅,韩副提举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淡淡的杀气。
木恩看向邢捕头,淡淡地问道:“车中押运者一共有四个人?”
邢捕头站在一旁,听着他们方才这番对话,已经骇的冷汗涔涔了。
他是真没想到,车中四个押运的捕快,居然参与了对杨沅的谋杀。
他们是受谁指使?
刘以观的名字,迅速跃上了他的心头。
听到木恩询问,邢捕头结结巴巴地道:“是,是的……”
“把没死的那两个押过来。”
“他……他们受了重伤。”
韩副提举道:“不是还没死么?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