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时,襄阳城的工地冷清了不少,因为种麦的时间快到了,许多农户都回到乡里,一是收割豆子,二是播种冬小麦。
桓轩和小弟们在襄阳城外十里的大道上支了一个茶棚,喊着免费加水的吆喝,招揽着顾客。
中午,有人顶着秋老虎,来他们茶棚里打了一桶清凉的泉水。
他赤着上身,穿着一个兜档裤,浑身黝黑,刺着蛇纹,一看就是西边大山里蛮人。
“咱这里货很便宜,你要给家里买几件带回去么”
桓轩热情地推销着。
棚子里挂着绳子、针线、鞋底、剪刀、柴刀、朴棍、扁担、绑腿、还有各种零碎的布头,一些草编的篓子和筛子。
但那蛮人目光移不开的,却是桌上的一本看图识字。
桓轩的小弟正在看这本书,顿时面色不善“这是我的,不卖再说了,城里的菜市口,不是有卖书的人每天在那讲字么”
那蛮人低声道“承刺史恩情,咱也懂些字了,所以想带一本回族里,给儿郎们认认”
那小弟连忙摇头“不行我才不唔唔。”
桓轩捂住小弟的嘴,热情道“这位大哥,你是拜哪山”
“谢罗山您也是山民”一听这话,对面顿时露出欣喜之色,“阁下愿意卖”
桓轩微笑道“不,你买这书,是想让家里孩子过初考吧要不然,你坐下喝杯水,咱们谈谈”
对面的山蛮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下来。
“您也看到了,这襄阳书院不挑世族,有教无类,是咱们山蛮难得机会,”桓轩低声道,“还愿意教匠作之技,要是错过了,就不知哪年才能翻身了。”
对面山蛮连连点头,他也想家中族人能洗羊毛、织布,这样日子也能好过些。
“但书院又要求认识几个字,懂得加减,”桓轩诱惑道,“要不然,你带一两个孩儿过来,只要两张皮子,我便保他过初考。”
“可,可他要是考不过呢”对方迟疑着问。
“那皮子退给你”桓轩斩钉截铁地说。
对方瞬间心动“好好,不知我回来时,去何处寻你”
“我书院学生,你在放学时,于书院外等我便是。”桓轩果断道。
对方一听是书院书生,顿时疑虑尽消,连声答应,又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以五个孩子九张皮子说定,桓轩还给他打了个条子。
等对方离开,桓轩的小弟又认真读书,桓轩物色下一个猎物。
“可是老大,咱们这样,好像没卖货赚得多啊。”一名小弟小声问。
“一开始当然没有,”桓轩微微一笑,“但只要咱们教得好,做出了口碑,到时,来的人必然成群结队,本地的庶民说不得也要来,你们都好好学,将来你们也要开班”
小弟们一个个面色扭曲,他们白天要卖货,晚上还要在老大的督促下补课,日子过得真累。
桓轩笑了笑,想着阿萧对他的
教导,
,
一但把人脉做出来,这才是真正的资源,如果真能教导山民考学,这些蛮人一个个就会来找他,可比他挨个山头去谈货物,谈折扣方便多了,还安全。
最重要的是,不用离开襄阳太远,每天都能看到阿萧的阁楼
洛阳,河阴镇上,各大工坊依旧忙碌,却远远没有去年的欢心与笑语。
阿瑰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大道,向家走去。
他本来是想和一部分工匠一起,前去襄阳,但前些日子,他的叔叔已经和那个喜欢的寡妇成亲,怀了子嗣,已近临产,每天都在拼命工作,他不放心,便在叔叔的恳求下留下来。
可是
低下头,街上血迹犹自未干。
三日前,朝廷付出钱财,由咸阳郡王元禧接管了铁坊,说是为了南伐,要节约用度,将原本每人三张厚饼、一桶汤、一勺豆腐的伙食取消了。
这几乎占了匠人们三成的收入,一时间,铁坊的匠人们群情激愤,聚集在朝廷使者的官署,反对此行。
但迎接他们的,不再是原本会温和劝慰的主官,而是朝廷禁卫的马槊。
那场争端里,他们不但被打得头破血流,为首的两位匠人,还被当街斩首,头颅至今还挂在工坊的大门处。
那之后,匠人们人心惶惶,无心工作,却被视为挑衅,今日,几乎每个地方,都已经有持鞭的督者,但凡有人动作慢些,便是一鞭抽来。
他忧惧着未来,一时间有些委屈,又有些怨恨。
那位主君,给了他们希望,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将他们抛弃给朝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