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吗当然可能
鬼室福信那个没说出口的猜测,恰恰就是这样。
就像那倭国大君和皇太子都觉得可以出兵百济和唐军对抗,就像新罗皇储觉得大唐夺取百济让他们不快,也就像高丽屡屡叛变骚扰边境一样,方今的大唐虽是幅员辽阔,戍卒战将无数,还当真没给这些东部小国以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让他们真切地意识到,到底谁才是这一片的霸主。
苏定方率领万余人渡海而归后,这半年间刘仁愿的墨守成规,更是让鬼室福信对于己方反叛军的实力,有了一种日渐膨胀起来的自信。
黑齿常之所说的大唐有贵人到来的理由,确实说得通
熊津不是一个适合于“统治”百济的地方,却一定是一个百济境内最适合固守的地方。
因其也曾为都城的缘故,在地位上也不比泗沘城差多少。
同时,因为熊津城要比泗沘城更靠近北面的缘故,倘若唐军要做出支援高丽战线的行动,那个位置也要更加容易调兵。
结合着唐军下一步的行动,虽然北上迁居熊津会损失掉一部分利益,甚至会给这些百济叛军以再度行动的机会,却也有一些伴随而来的好处。
只要高丽进军顺利的话,就能弥补掉其短处。
再加上,恰逢此时新罗因金春秋过世而迎来王位更替,被迫从百济境内撤军稳固局面,唐军还少了一路策应支援,那么选择更稳妥的地方作为驻兵之地,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鬼室福信目光一亮,扬声说道“让人再探”
像是生怕黑齿常之这些人不能领会他的意思,他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
倘若这真是唐军因来人身份不同寻常而出现的调动,让他能抓到从中牟利的机会,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望着黑齿常之转头离开的背影,他心中种种思绪翻涌。
鬼室福信到底也是百济皇室子弟,并非没有想过,要在扶余义慈投降李唐后取代他的地位。
可他也知道,光靠着自己还无法和西边那强国对抗,所以只能尊奉和倭国有血缘关系的王子扶余丰,由他来统辖百济残部。
但若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也不介意于争上一争
只要他能抢下足够的功勋,那么只是身份更高的扶余丰就不会是他的对手。
在将人送走后,他面上毫不掩饰踌躇满志之色。
不过,与之相对,领了指令离开的黑齿常之却有几分为难。
要探查获知唐军的到来和大规模迁移,其实没有那么难。
要知道新罗国内的惊变和其撤军行动,当然也不算麻烦。
“要弄明白唐军内部来了什么人,就不是简单能探查明白的了”
百济与大唐的言语不通,百济叛军之中会大唐官话的人少之又少,还大多在国中贵胄行列,就如同黑齿常之这等二十岁出头就做到二品达率的,是能与唐人熟练交流的。
又就算在下头的将士之中真的有,他要如何让人觉得,这样的人不是有意登门窥探呢
黑齿常之只觉可惜,他的形貌特征过于鲜明了,根本无法掩饰身份,去执行这等探查任务。
“我倒是觉得没将军想的那么麻烦。”
“哦你说说看。”黑齿常之朝着出声的下属看去。
下属提议道“将军何不为此事求助于道琛大师呢”
黑齿常之将这个建议在心中思忖了一番,顿时脸色一喜。“我这就去找他”
别看鬼室福信此人凶蛮好斗,在百济上层之中的名声一直不大好听,这些为匡扶百济社稷而聚集在一起的人,却不都是这样的货色。
百济反叛军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因唐军劫掠而选择继续奋战的,其中就包括一位百济地界上的佛教高僧,名为道琛。
佛教在南朝时期经由海路传入百济,成为百济地界上占据主流地位的宗教,所以道琛和尚就一度在泗沘城内的王室佛寺中担任要职。
而为了研读从中原远渡而来的佛经译本,道琛和其手下的诸多僧侣都会中原话
僧侣在外行走并不奇怪,见到唐人而说他们的语言,也不出奇
于是在两日后,便有两名衣衫褴褛的僧人徒步行到了泗沘城外。
之所以是泗沘城而非熊津城,是因为此地的唐军并没有完全撤走,还留下了一批人。
按照黑齿常之和道琛商议的结果,与其让人冒险去熊津城那个新的唐军大本营探查,还不如在泗沘城旁敲侧击。
但让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到此地,就被抓了“壮丁”。
“你们两人可会超度之事”
当两人被领到一位唐军校尉面前的时候,就见对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早在士卒上报又找到了两个会说官话的僧侣之时他就很觉欣喜,现在见那两人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点头,更是喜形于色。
他连忙将两人招呼了过来,“你们两个随我来。”
这两僧人困惑不解地跟上了对方的脚步,见对方一路将他们给领到了一处村庄。
就在他们觉得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身份,要被这贼将灭口的时候,那唐军校尉忽然说道“看到那儿了吗长史下令,让我等将附近地界上没有妥善掩埋下葬的尸首全部聚集在一起,为其入土为安。哎,你们说说看,这多麻烦,就为了让百济人觉得我们不是要用尸骨做什么不正经勾当,还非要让我们去找大师来超度。”
他愤愤然,“可这泗沘城周遭经历过灭国之战,王室寺庙都被毁掉了一部分,别说是僧侣了,百姓都跑了大半,要不是左骁卫将军今年重新聚拢了一批人开垦农田,恐怕这片田地都要荒废掉,上哪儿去找僧侣。”
“这都两天了,我这里才只找到一两人。偏偏需要超度的却有那么多,也总不能让近来收拢的流民全聚集在一个地方。”
“哎,别愣着了。”这校尉伸手一指,“我让人给你们找
了几件合适的僧衣,赶紧把形象收拾收拾,干你们的老本行去。”
但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其中一个僧侣的肚子叫了一声,显然是饿得有点久。
他拍了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连你们是逃难过来寻粮的都给忘了。”
下一刻,他便朝着远处高呼了一声,“老张,带着他们去吃饭的地方。”
话音刚落,就见有个男人从远处跑了过来。
因对方脸上有着刀疤,看上去不像善类,这两个僧人起先还有点忐忑,但见对方好像并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又稍稍放下了几分担心。
在随同对方走出几步后,其中一人便鼓起勇气朝着这被称为老张的火长问道“我们只需要负责超度的事情吗”
“那你们还想负责什么”张继问道。
说话间,他的目光在这两名僧侣好像过分紧张的脸上扫过。
多次的参战经验让他直觉,这两人的紧张和寻常人的紧张不太一样。
想到此前公主对他们做出的安排,张继心中陡然认真了起来,脸上却还是一副与此前别无差别的表现,不动声色地顺着方才的话往下说道“修录户口,整理村落,修复陂塘,存问孤老,登记农田耕作情况,都是我们这些留守泗沘城的要做的,你们又不是我方军中官员,能做点什么”
这两僧侣在听到“修录户口”四字之时越发紧张的神情,让张继当即确认,自己的判断一点不错,便顺势说道“我们这些留守泗沘城的,倒是想要连带着修路造桥之类的事情一起做,好教这些百济人知道我们并非恶徒,可人手不够啊。怎么也得等到打完了高丽之战再说吧。”
“没事,再过些日子,你们能干的事情就多了。”
他忽然声调一抬,“嘿,到了”
到吃饭的地方了。
那两僧人一面是要在张继的面前继续扮演流浪僧人的形象,一面也是真的饿了。这会儿听到这一句,连忙收回了视线。
就听张继又不无得意地说道,“多亏公主此番前来,带来了宫中尚食局的亲随,给军营中的火夫指导了一番。食材是简陋了点,但味道真是一绝你们可真是有福了。”
当然,好不好吃还是得看实际的情况。
那两僧人坐下就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真因为两日间没有进食,还是因为此地伙食确实极好,几乎是囫囵之间就吞下了一整碗。